长桥一梦,一梦不醒。
青风微笑着向三位少女挥手,他已记下她们的名字:中间一直跟他说话的叫谢儿,谢儿左边穿红鞋子很乖巧的叫梅儿,右边那个扎马尾很害羞的叫做小溪。
他们都是很好的女孩。莲花尊者的弟子,没有不好的,因为她有着近乎苛责的门规,比如只收处女。。
“难道莲花尊者是个老处女?”
青风狠狠打了自己一个巴掌,为自己不堪的想法感到忏悔。他偷偷四下张望,四野五人,没有人听到他内心的想法,他不禁松了一口气。
船驶远了,驶得很稳当。撑船的是一条鱼,准确来说是一个鱼人,长着鲤鱼头的人。
烟雨山包罗万象,容纳天地万物,这稀罕的鲤鱼人自然也就不稀罕了。只是三位俏佳人不时的回头在青风看来无疑是一种嘲笑,善意的嘲笑,嘲笑他在鲤鱼人面前班门弄斧,妄想当一个船夫。
青风咂咂嘴,吐吐舌头,轻轻一笑,刚刚发生的尴尬就一笑而过。
笑是他化解烦恼的方式,很多办不了的事,过不去的坎,笑一笑也就过了,人生除了生死不能自主,还有什么事不能过去呢?
——何必烦恼,笑一笑就好。
他收回眼神,看着这条望不到尽头的桥。桥是用玉做的,玉本不稀罕,稀罕的是这么长的桥所用的材料全都是玉。若在天上看来,这就是一条玉带,又仿佛如天上的银河。
银河隔了牛郎织女,那这条玉桥呢?是不是将两个深爱对方的人无情的隔开?
“长桥一梦绝情人。。是什么样的恨,是什么样的怨,才让人说得出绝情二字?”
青风喃喃吟着这句诗,一边吟着,一边想着,一边走着。前面远处山峦之间有一座塔,那一座塔仿佛定海神针一般,将烟雨山牢牢定在苍茫的大海之上,任凭谁也不能撼动它。
烟雨山是佛门之地,那座塔自然也是宝刹。
佛门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这座塔一共有八层,每一层都代表了一种苦,每一层都关着无数妖魔鬼怪,所以这也是一座镇妖塔。
每一个时辰,雷音钟塔都会敲响一声回荡整个烟雨山悠长的钟声,古老朴实,纪录了千年万年这里发生的一切,这里的月岁无情,这里的沧海桑田。
青风忽然有些悲伤,他不是为自己悲伤,他是为塔里被囚禁的众生悲伤。
“明明佛曰众生平等,为何要将他们囚禁在这个狭窄压抑的空间永世不能出来?即便他们之前犯下过不可弥补的错误,大可以将他们杀了,为何要囚禁他们的自由?或许是因为死也不能弥补他们的罪,剥夺自由却可以。”
青风胡思乱想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为被关在塔里的妖魔鬼灵感到悲哀,或许仅仅是因为他看不得别人不自由吧。
他忽然想离开,他已经对这座塔产生了厌烦,但他又说过:“我要看完东湖八景。”
于是他干脆凭栏而坐,撑着伞,傻傻坐在桥栏杆上。
“我就在这里待上一个时辰,反正这里也能看见那座塔,也算去过了吧。”
本来追求自由的人,却被自己的话缚住了双脚。人就是这种奇怪的生物,因为他们总能一本正经地对说出来的话做无数种自圆其说的解释,每一种都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一个时辰不长,若是面前陪着青风的是一个大美女,莫说是一个时辰,就是一百个时辰也嫌太短。但事实是眼前只有一汪湖水,一座绝情的桥,一座讨厌的塔。
雨不停,还越下越大,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变成了哗哗啦啦,远山和远塔,渐渐蒙上了一层雾,如轻纱般,好像那轻纱帐中还有一位来自幻境中的仙女。
仙女双手护着头,那一头秀发乌黑光亮,瀑布一样垂着,随着她一路小跑,瀑布荡漾出了彩虹般的光彩。她一身素白如雪的连衣裙已有些被雨打湿,她没有伞,若是有伞,也不会走得这么急,也不会被突然下大的雨淋湿。
她正在朝青风走来,青风也已经看到他。看到一个落魄的美人,他忽然觉得自己这把伞就像西方故事中屠龙的宝剑,可以从恶龙的利爪下拯救被抓走的公主。
——雨啊雨,你为何总是成全别人?
青风跳下桥栏,三步并作两步朝那位落魄公主飞跑过去。
落魄公主停下脚步,脸上含着笑意,看着青风像个猴子一样跳跑着过来。她当然知道他是要干嘛,她从来不回拒绝别人的好意,因为她也是一个不愿意别人伤心的人。
——拒绝,无疑是令人伤心的。
青风也看到了她的笑,然后也笑了,将伞往她头上一送。伞仿佛一只大手,遮住了雨,护住了她的美。
可这本不大的伞将落魄公主遮住之后,青风一瞬间就被雨淋湿了,一下子就成了落魄的王子。青风长得也的确不赖。
落魄王子望着落魄公主,落魄公主注视着落魄王子。
本来应该青风先开口说话,因为一个优雅正直的男人都应该先开口,然而青风却说不出话来,因为她就像一块蜜糖,死死堵住了青风的嘴巴,还有心。
落魄公主道:“你靠近些。”说着,她反而朝青风靠了靠。这样,雨就不能打湿他了。
青风还是第一次和一个女孩子靠得这么近,他的脸不禁有些发红,为了不让她看出来,他又远离了她几步。
落魄公主道:“你这是干什么?”
雨雾洒在青风脸上,脸上的热好像也冷下来,他终于开口:“伞给你就好,这伞只能遮住一个人。”
落魄公主笑道:“我不是胖子,你也不是胖子,我们若是挨近些,雨也不会淋到我们。何况这是你的伞,即便是淋雨,也是该我淋,你又何苦受罪?”
青风只好躲进伞中,然后又闻到了她身上的香,这不是任何一种花香,至少绝不是花海天景里的花。这种令人沉醉的香仿佛酿了十八年的女儿红,哪怕闻一闻都会醉。
这是一个令人陶醉沉迷的姑娘。
他们互相挨着对方,青风撑着伞,两人走在这漫长而又美丽的长桥。青风真希望这桥永远也没有尽头,他就这样和这位美丽的公主一直走下去。
但这么走着不说话也未免有些尴尬,于是青风开口问道:“姑娘是要到哪里去?为何没带伞?”
落魄公主道:“雷音钟塔,这个月轮到我值守钟塔。”
青风忽然感觉那钟塔并不十分讨厌,他忽然想进钟塔去看望里面的妖怪,问问他们住得舒心吗?吃得好不好?平时邻里间是不是和睦相处,有没有人打架?
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落魄公主看着他呆呆的表情,不禁笑出了声:“你在想什么?”
青风道:“我正想进塔里去看看!”
落魄公主摇了摇头,道:“那可不行!”
青风道:“为什么?难道是怕妖怪跑出来?”
落魄公主道:“妖怪跑不出来,只是。。”她眉头微皱,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快乐的事。
青风眼睛眨了眨,忽然道:“是不是因为他们被关在里面,就像本该飞在天上的鸟儿却被困在笼子里?”
落魄公主抬头看着她高半个头的青风,眼中有些闪光,是那种遇到知音的光。
她笑笑道:“正是!”
一个时辰为什么这么短,雨为什么要停?
雨停了,他们也到了雷音钟塔脚下,应该是时候说再见了。
落魄公主笑道:“到了,谢谢你的伞。”
青风摸了摸鼻子:“难道不该谢我这个人,反而该谢伞?”
落魄公主笑出了声,俏皮地对着青风手中的伞说道:“伞儿,谢谢你,让我认识了这个么有趣的家伙。”
落魄公主又接着道:“我叫柳欺烟,柳树的柳,欺负的欺,烟花的烟。”
青风愣了愣:“原来她就是青蚨口中的大师姐,东湖八景之一的人景?”
“我叫青风,春天的青风。”
“我知道你叫青风。”
“你怎么知道?”
“东湖烟雨山发生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
柳欺烟看了看青风的眼睛,摇摇头道:“猜不到。”
青风道:“那你还说你知道所有的事情?”
柳欺烟忽然眨了眨眼睛,道:“我只知道一件事。”
青风道:“什么事?”
柳欺烟笑了笑,指指青风背后,低声道:“你有麻烦了。”
青风回头一看,两位美丽的女孩正在他背后站着,青衣的面带笑容,雪白衫的脸含怒意。
青风瞧见一脸怒气的飞天白练,失声道:“你不是应该在赤鳞尊者仙府中修补法宝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飞天白练怒气冲冲道:“是啊!我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呢?我是不是就不应该来啊!误了大爷您的好事!我走就是!”
飞天白练气得跺了跺,扭头就走。
柳欺烟急忙道:“白练姑娘你误会了!”
柳欺烟一开口,青风就知道为什么飞天白练会生气了,他是个聪明人。
他冲上前拉住飞天白练的手腕,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飞天白练回过头,怒气不减,狠狠掐了青风拉住她的手,但青风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仍死死抓住她。
飞天白练气道:“松开!”
青风道:“不松,松了你就要走。”
飞天白练到:“我走不走关你什么事?”
青风道:“事情可大了!”
飞天白练道:“什么事?难道有你陪美女的事情重要?”
青风叹了一口气,忽然松开飞天白练的手,道:“你走吧!”
飞天白练简直要气炸了,本来青风若是再对她说几句软话,她就不生气了,没想到青风竟然松手让他走。她跺了跺脚,狠狠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本姑娘算是看透你了,我走!”
说着,气冲冲走了,青蚨正要拉住她,却被她甩了一个趔趄。看来我们这位大脾气的女侠是真生气了。
青风喃喃道:“我怎么就忘恩负义了?”
青蚨白了他一眼,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走到柳欺烟身边用手挽着柳欺烟的手,还仍旧时不时的用白眼看青风。
青风欲哭无泪,柳欺烟笑着说道:“你做错了一件事。”
青风不解道:“什么事?”
柳欺烟道:“不该凶一个喜欢你的女孩子。”
青风怔住了,想了半天,用手指着自己,目瞪口呆道:“她喜欢我?”
柳欺烟道:“你现在才知道?”
青风点点头,他确实不知道,他一直把飞天白练当作朋友。
柳欺烟道:“你为什么不去追她?”
青风苦笑道:“追上之后呢?”
柳欺烟道:“你不喜欢她?”
青风道:“我只把她当作朋友。”
柳欺烟叹了一口气,道:“看来你现在失去了一个朋友。”
青风苦着脸,又听柳欺烟接着道:“不过。。”
青风道:“不过什么?”
柳欺烟摇摇头,没有说话,沉默良久,道:“谢谢你和你的伞,我想我们应该告辞了。”
柳欺烟和青蚨走了。雷音钟塔下有几间屋子,看起应该是值守弟子的起居室,她们已经走进了屋子。
青风无言,他在想柳欺烟没有说完的话。
“她是不是要说,我多了她这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