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周圆圆一天没回家。先是开着车绕着二环转了一圈,接着又绕着三环转了一圈,最后又绕着四环转了一圈。再转下去,北京城就该给她转晕了。于是一踩油门,上了京津塘高速。
周圆圆一直把车开到天津塘沽,找地方停好车,一个人到了海边。
大海是最好的心理医生呀!一到海边,周圆圆心里的气马上消解了许多。
与大海相比,郑三龙只不过是一滴水,周圆圆也是一滴水。那个女人呢?当然也是一滴水,你总不能说她是一滴硫酸或者敌敌畏吧?你们这两滴水之间发那么大火、生那么大气,还不让旁边那滴水看热闹呀?再说啦,你火气越大,温度越高;温度越高,蒸发越快。这样你火来火去,还不很快就把自己蒸发干了?你蒸发干了,人家那滴水不就乘虚而入取而代之了吗?这是多么浅显易懂的一个道理啊?
周圆圆当然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当然不愿意把自己蒸发干,当然不愿意让那个女人取而代之。虽然她与郑三龙只是同居,虽然他们只是生活在婚姻围城的城墙上,虽然她在他身边现在只是“准妻子”位置,但她仍然不愿意轻易被别人取代。
周圆圆现在很想见那个女人一面,很想看看居然敢和她较劲的那滴水,到底是什么颜色什么模样?
没有风,海面上一片平静,远处有几艘船静止不动。近处的沙滩上,一个小女孩在玩沙子,旁边是她的父母。那个男人横躺在沙滩上,女人把他的腰和屁股当枕头,半倚半靠着枕在男人身上,一块儿看着小女孩玩。如果没有那个小女孩,一男一女这样躺在沙滩上就没意思了,但有了那个小孩,这幅画面一下子活了,一下子变得十分温馨。周圆圆内心深处的某块地方忽然动了一下。她与三龙同居之初,也曾讨论过孩子问题——其实他们拒绝婚姻选择同居的原因之一,就是不想要孩子。孩子是什么?孩子是一道绳索。成千上万对婚姻已经失败的男女,为什么还要勉强维持呢?就是因为有孩子这道绳子捆绑。这是当今社会的共识,也是周圆圆和三龙当时的想法。但是现在,她看到这个小女孩,她看到眼前这幅三口之家的画面,为什么会心动呢?
说不清楚。也许所有女人的内心都有一块专属领域。那块领域只属于孩子,别的任何人都无权问津。即使一个女人当了联合国秘书长,即使一个女人终生不育,那块领域也都会一直存在!
但是现在,在她与郑三龙之间,既不存在婚姻的约束,也不存在孩子的绳索捆绑,她完全可以解除他们的同居关系——或者根本用不上解除,因为他们压根就没履行过任何需要现在解除的手续。她现在要做的只是从“婚姻城墙”上纵身一跳,到城外过自由人的日子。重新寻找,重新选择。郑三龙也完全可以这样,他喜欢谁选谁,喜欢给哪个女人买什么就买什么,别说是手链项链,就是买房子置地也是他的事,她绝对不管不问。当初他们选择同居,不就是图这个方便吗?但是现在,她为什么会这么难受?为什么要这般计较?为什么要一个人绕着北京城连转三圈后,又跑到海边来呢?
也说不清楚。也许从这个角度讲,同居与婚姻又没多大区别。人的情感的约束力,有时比法律的约束力要强大得多。一对同居一年半载的男女谈到分手,不见得比一对结婚一年半载的男女分手容易。人的情感真是太奇妙太复杂了,男女之间的情感就更奇妙更复杂。什么是复杂?复杂就是说不清楚,能说清楚的事情,还有什么奇妙和复杂可言?
起风了,海面上腾起细浪。我们年轻漂亮天真率直平时张张扬扬气焰嚣张的周圆圆,眼下给这种奇妙而复杂的情感搅得心里七上八下找不着北。她突然感到孤独,突然渴望听到男人的声音。正在这时,手机响了。
周圆圆一看号码,是郑三龙。她心里想接,但手上却按了拒接键。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信息。周圆圆打开信息,上边就一句话:你在哪儿?有话回来好好说。请回电话。
她没回信息,也没回电话,继续在等待,等待三龙第三次打电话来。
又过了一会儿,铃声第三次响起。她没看号码,便按下了接听键,但手机里传来的是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
“圆圆吗?我张万岭。你现在在哪儿?”
这是一个细节,也是一个变化。但是这一个偶然的细节和变化,却是后来发生的很多事情的一个连接点。
周圆圆突然感到一种陌生的感动和委屈。这是她渴望的那个声音吗?不是。周圆圆渴望的其实是三龙的声音。如果她第一次按下了接听键,如果她在那一刻听到三龙的声音,她就会在电话里原谅他,并立即开车奔向他的身边。但是她错过了。现在她听到的是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这个男人的声音充满诱惑,同时唤醒她一种报复的欲望。于是,她在回京后改变了方向,朝张万岭约定的地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