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到大龙家的第一印象是:大儿子家的情况不如二儿子好。
首先是房子。二龙住的房子是学校分给林晓莉的,虽然是两间半,但厨房厕所都比较大,还有厅。大龙家的房子是鞋厂分给大龙的,虽然也是两间半,但没有厅,厨房厕所也小得多,而且两间屋子是一间南屋一间北屋,不像二龙家两间屋子都朝阳。老太太来之前,吴月和大龙商量说:“要不把南屋腾给妈住吧?”大龙说算啦,天气慢慢热啦,北屋凉快,还是让妈住北屋吧。但是老太太认为北屋永远没南屋好,即使是夏天,北屋因为西晒,也不见得比南屋凉快。老太太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对这种安排不太满意。
床也不行,虽然吴月给老太太睡的木板床上铺了两床旧被子、一床新褥子,但老太太按了按还是不如沙发床软和。厨房和厕所自然也不如二龙家装修得讲究。最后老太太还发现了一处特别不如二儿子家的地方:大龙家没有热水器,用的还是暖水瓶。这对老太太来说太不方便了——虽然老太太在阳坊家里一直用暖水瓶,但这几个月在二龙家用热水器用惯了,再用暖水瓶反倒不习惯了。
婆婆与媳妇是一对永恒的矛盾,斗争,团结,再斗争,再团结。从团结的愿望出发,经过斗争达到新的团结。老太太与二儿媳之间是这样,现在到了大儿媳这里同样如此。老太太故态复萌,又回到了当婆婆的初始状态。何况老太太一直就对吴月不太满意。
进门喊妈,吃饭请妈,这些方面老太太挑不出吴月的礼儿。吴月也不会嫌老太太把卫生间弄成游泳池,也不会埋怨老太太在家里烧香敬神。吴月还专门从外边买回一个石香炉,让老太太烧香用。至于一日三餐,吴月也都尽量拣老太太喜欢吃的做。
但老太太还是不满意。如果当婆婆的成心想找儿媳妇的碴儿,那是很容易的。
这天,老太太终于找到机会了。
老太太来的当天晚上,吴月就给婆婆洗了澡。脱下来的几件换洗衣服,准备周六用洗衣机洗。这天洗衣服前,吴月见老太太的一件上衣是深色的,怕洗的时候掉色染了别的衣服,便把老太太那件衣服挑出来准备单洗。谁知忙别的事给忙忘了,衣服一直放在洗衣机旁边,两三天还没有洗。
老太太这下抓住把柄了。
老太太不直接发难,老太太有她的战略战术。这天大龙回来了,吴月还没进门。大龙在家里是当大爷的,一回来拖鞋一换,跷着二郎腿就在屋里抽烟看电视。老太太就到卫生间,把她那件衣服泡进盆里,放上水揉了两把,然后就喊儿子:“大龙,你有什么换洗衣服没有,脱下来妈一块儿给你洗!”
大龙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到卫生间一看,老太太已经洗上了,便说:“妈,谁让你洗衣服呀?你放下放下,让吴月用洗衣机一块儿洗。”
老太太说:“妈不敢指望人家洗呀!人家嫌妈这衣服脏,单单把妈这件衣服挑出来,扔到这里三四天了,妈不洗叫谁洗呀?”
大龙也听出老太太有点故意挑炮,但心里毕竟不痛快。正好这时候吴月进门了,大龙便说:“你怎么回事?妈这件衣服怎么扔这儿几天啦还不洗?”
吴月赶紧从老太太手里抢过衣服,说:“该死该死我忘啦!妈,我来我来。”
老太太一边松手,一边还挺在意地问:“你说谁该死呀?”
吴月就赶紧赔着笑脸说:“妈,我错啦!”大龙也紧着在一边劝,这样才算把一场风波平息。
没过两天,老太太又拿面条说事了。
“大龙,你这儿有胃疼的药没有?妈觉得胃有点难受。”老太太又是找儿子。
“药有。妈你怎么啦?”大龙问,心想老太太又要找什么事了。
老太太说:“妈到你这儿快一周了,怎么天天都是面条?敢情吴月是粮店的,她就只会做面条呀?”
吴月回来,大龙就把老太太的话对她说了。吴月笑笑,说:“妈这不是胃里难受,是心里难受,是心里对我有意见。”大龙说:“反正你注意点,别再惹她不高兴。我这阵厂里事多,你就别再添乱了。”吴月还是笑笑,说:“行行行,都是我的不是。我尽量哄老太太高兴还不行吗?”
吴月让一步,老太太自然要进一步。在二龙家里时,是林晓莉让一步,老太太也让一步;林晓莉后退三十里,老太太也后退三十里。现在情况不同了,现在这个儿媳妇是个软柿子。人老了就和小孩一样,也是拣软的捏,也是欺软怕硬呀!老太太现在还不知道所面临的危机,还不知道二儿子已经下岗,而一直端着铁饭碗的大儿子,眼看也要大难临头了。老太太这时候还不知道民族矛盾正在上升,阶级矛盾已经下降,还紧着在这里挑儿媳妇的不是。一直要到家庭到了最危急的关头,老太太才会猛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