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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周围很安宁。李军的手机像一只甲壳虫，在桌面上不大不小的嗡嗡叫着。麦琳被吵醒了，竖起两只耳朵听着，她想知道是谁在这深更半夜给丈夫打电话。
“军军，她吃药了吗？”张琴儿在电话中问，絮絮叨叨：“一天吃三回，一次两片，胶囊一粒，没吃错吧？”
“没有。”李军尽量压低声音。
“没吃药、还是没吃错药？”
“吃过了，我看着她吃的，妈，你怎么还没睡？”
“妈睡不着！”张琴儿略有停顿：“好儿子，记得每天提醒她吃药，别忘了。”
“嗯，妈，时间不早了，我们明天还要上班，你也早些休息。”
双方再无话语，静静地等待着对方先挂电话。
李军回过身，发现麦琳犹如一尊雕塑，蓬头垢面、两眼直勾勾的盯着他坐在床上，让人毛骨悚然之感油生：“抽什么风啊，我找你惹你啦？”
“你没找我、也没惹我，可你妈惹我了。我都快疯掉了，你妈这么晚还打电话过来，让不让人活了！”
“要死乘早些，别不吃凉粉还占这个凳子，我妈又没打给你！”李军囫囵躺下，背过身不理妻子。
麦琳冲丈夫的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一脚，道：“影响我睡觉！”
近来，麦琳添了个毛病：晚上睡不踏实，老做梦，还只做噩梦，中间一旦被什么声音惊醒过来，就只能望着天花板发呆，尽管身体已经疲惫不堪到了极点，却依然难以进入梦想，个中滋味难受的要命。偏不偏的，婆婆最爱在晚上给他们通电话。麦林的头一个顶两个大，她哪里知道，这也是丈夫的无奈之处。
张琴儿打电话给儿子的数量不多也不少，一天三遍，分早、中、晚，比秒表都算计的精准。早晨上班时间紧，儿子一般不会接，她就赶在中午十点半提前打过去，手机不接，就改办公室的座机，常常令李军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李军在一家游戏公司开发电脑软件，和同事共处一室。他害怕和母亲的通话被别人听到，岂不是家丑外扬。他曾不止一次的在电话里提醒过母亲：“妈，以后只打我手机好了。”“你不接电话，妈这不担心会出事吗！”母亲的担心不无道理，也严重影响着儿子的工作。最终，母子俩达成一致协议：通话时间调整为晚上八点左右。而内容几乎换汤不换药的是关心‘怀孕了没？挑不挑食？药吃了吗？还剩多少，不够了我再找人开？’等等诸如此类的话。张琴儿有时会忘记这是在晚上，通话时间
被忘乎所以的放大，直接影响到儿媳妇的睡眠质量。
“我他妈真想去死！”某年某月某日的某个晚上，当李军又一次和母亲通话完毕，麦琳终于忍不住的爆发了。她在毫无征兆的前提下，突然没头没脑的吼出了这么一句，把当时正准备睡觉的李军吓得不轻。李军打着哈欠，下意识的一机灵，犹如触了电，他怀疑妻子是在梦游，用手在对方眼前晃晃，被麦琳狠狠地打开了。
“有完没完啊?一天三次电话，每天如此，从不间断，就是专门搞电销的、也有个休息请假的时候呢！你妈这叫阴魂不散，比小鬼都难缠，虽然她人没跟我们住在一起，可我们俩的生活中处处是她的影子，而且严重干扰了我们的生活秩序。她到底要干嘛，谋财害命呀想？！”
“害谁，你呀？没钱不说，色相也上不了档次，还不如靠墙根晒会儿太阳呢！”李军见对方回过神来，挖苦一句，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
“老公，我真的想死，感觉在这个家里压抑透顶了，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
“有这么严重吗？！”李军试图开导妻子：“老公理解。咱俩现在确实压力很大，那就出去走走好了，旅旅游、散散步，放松一下自己的心情。别老说的那么难听，什么阴魂不散？这词儿搁我妈身上合适吗？”
麦琳嘀咕着：“反正、我觉得你妈管得太宽了！”
“不许这么说我妈，她也是你婆婆！”李军大不高兴：“说吧，想上哪儿玩去，华清池、九寨沟、新马泰、还是拉非欧，国内国外任你选？”见丈夫一脸认真的样子，麦琳兴奋起来，尔后又索拉下脑袋：“说着玩儿的吧，你有钱吗？”
“我可以向妈借钱。”
“又是你妈，算了，还是哪也别去了！”
“你这人有劲没劲？我向妈借钱，她又没要跟着咱们去，费什么话呀！”
麦琳根本没把丈夫的话当回事儿，倒是李军这次彻底的男人了一回，把俩人准备出门旅游的事办得非常漂亮。让麦琳意外的是，婆婆对他们即将启程的九寨沟之旅大力支持，除了经济方面的慷慨解囊，还帮助二人收拾着行李：“琳琳，去了好好玩，妈希望你回来时，肚子里已经有了。”婆婆的话一语中的，看来这趟旅行有猫腻。麦琳顿时晴转多云，转身进了厨房，去切水果。
见妻子有意躲避，李军埋怨母亲：“妈，你别老提这事，我们俩结婚才不到一年！”
“这一年还短啊？你瞧她脸白的，是不是有什么病、生不了孩子啊？没避孕咋就怀不上呢------”
母亲喋喋不休，李军想要制止，一回头发现麦琳端着切好的水果盘站在他的身后，满脸委屈而阴云密布，之后默默的离开了。
“妈，你看你！”
“少来。生不出孩子还嫌弃人说，早晚三炷香供着得呢！”
在九寨沟风景区，麦琳兴奋的像只快乐的小鸟，一会儿骑马，一会又嘟着嘴拍照，把丈夫远远地丢在了脑后。李军一路上没精打采，丢了魂似的提不起兴趣。“老公，怎么了？出来玩就HAPPY一点，不然就死在家里好了！”
“你把妈的话当耳旁风啊，回去时你肚子里得有货才行！”李军垂头丧气的提醒：“是我撒谎骗了妈，说终南山脚下有位道士，专治男女不孕不育之症，想带你去求个偏方！”
“我说你妈怎么那么大方，一下子给了10万，说到底还是针对我的！”
“你就先别管针对谁了，想想这钱花完了回去怎么交代！”
“我才不管这些呢，既然出来了，就先high死几回再说。”麦琳玩兴正浓，拉着丈夫朝一个小山顶冲去。
李军如战败了的公鸡。
连锁酒店里，李军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这是属于他们俩人的私密空间：大环境是身处异地，周围一个人也不认识；往小了说，真正摆脱了母亲的干预。麦琳终于不用担心婆婆的阴魂不散和看对方的脸色，甚至不必担心对方会象空降兵一样搞突然袭击。这是在千里之外的四川省，坐火车还得16个小时呢！麦琳自我安慰，内心还是七上八下的，不是她不自信，婆婆的出格举动实在是防不胜防。记得曾经有那么一次，是个周末的早晨，小两口本想乘着不上班的机会好好睡它个自然醒，结果七点钟就有人来敲门，是婆婆来给他们送早餐，说原打算叫他们过去吃，打俩人电话都关机，所以挤公交车送来了。麦琳已想好了诡辩的措词：关机就是怕有人骚扰！话到嘴边却强忍着咽了下去，原因她当时听见自己肚子咕咕的叫了。
李军想和妻子在这个完全放松的二人世界下，痛痛快快的做一次爱。在前戏初始，他从皮箱里层拿出一个椭圆形的婴儿枕头，垫在麦琳的屁股底下，说‘这一回，保证让你怀上。’麦琳哧哧直笑，和丈夫打趣‘你人小鬼大，床上经验挺丰富的，是不是和别的女人这样做过？’李军一下又联想到前两任妻子，慌忙搪塞对方：“我哪里有经验，是咱妈想得周到！”麦琳一下子蹦了起来，瞬间性趣全无，大吼：“你把这种事都告诉你妈了？！这是咱俩的隐私，你知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可她是我妈，亲妈，告诉她有什么不妥吗？拜托，别大半夜的鬼叫、好不好！”
“李军，动动你的猪脑子好不好，我承认她是你妈，不是继母，可你妈是局外人，一个第三者，夫妻之间的秘密是不能让一个外人知道的，你不懂吗！”麦琳已经抓狂，象一头发怒的母狮子：“你妈还真好打听，连儿子儿媳妇床上的事她也要过问，把我麦琳当什么女人了，卖x的鸡啊？老不正经！”
李军也恼了：“你再敢骂我妈一句，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怎么着，想打我是不是，来呀，冲这儿打！”麦琳把头凑过来。
李军怒火攻心，却下不去手：“我、我妈说的没错，女人仰卧，下面垫一枕头，怀孕的机会大。咱俩没有经验，妈是过来人，指导一下怎么呢！”
“好啊，现在就让你妈过来指导，一定要来，越快越好。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迎合你了，是摆个‘观音坐莲’呢？还是‘老树盘根’式舒服？”
李军被气得浑身发抖，大骂：“麦琳，我怎么才发现你是个‘二货’呢！”
“和你相比，甘拜下风。你怎么不去和你妈结婚呢，搞个母子恋，多浪漫啊！”
“我抽你个大嘴巴！”李军的忍耐底线被挑战，产生动武的念头。他刚扬起了手，麦琳即刻把头凑过来，毫无半点畏惧之色。李军犹豫着，自己的手要不要落下，他能猜到这一巴掌落下去的后果，麦琳要么和他哭闹、要么离婚。
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的手机适时的响起。一看来电号码，李军的头比身子还大，母亲的电话就象千里追凶似的追到了四川，张口就问：“儿子，怎么样，你媳妇怀孕了吗？”
“妈，哪有那么快，我向单位请的假都还没到期呢！”
张琴儿在电话里小声嘀咕了几句，李军回过头，对麦琳说：“妈让我问你、例假来了吗？”
余怒未消的麦琳听完此话，越发的火冒三丈，再次吼道：“来了，告诉你妈，她姐她妹全都来了，想怎么着啊？！”
“你这什么态度？我妈也是关心你。你吼什么吼！”
“关心我？我要她关心了吗，跪着求着让她关心我了是吗？我老弱病残孕啊，烦不烦，一会儿肚子、一会又大姨妈的，我招惹她了！”
“你甭冲我瞎嚷嚷，有本事生个孩子出来，甭管是男是女，我妈准高兴，一高兴你让她盯着你，她都没那闲工夫！”李军故意激将妻子，麦琳的心里窝火：“李军，你什么意思，欺负我是不是？”
“谁欺负谁啊？我现在特后悔，当初听了你的话，没去做婚前检查！”
麦琳彻底的失望，流下了泪水：“怀疑我没有生育能力，是吧？得，回去咱立马补办婚检，谁不去是王八蛋！”
“是他妈孙子！”李军补充道，他嘴上强硬，心里却直打鼓。起初，李军同意了麦琳不去做婚前检查的乞求，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自身原因：怕体检中心的人说他闲话。那个地方他太熟悉了，和胡丽娅去过，陪刘璐也去过，他和里面工作的人员都混成了脸儿熟，尤其是那位长得白白净净、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的高个子男医生，上次为他体检完之后说了一句话，让李军至今记忆犹新：‘哥们，下次再来，你就免检吧！’李军当时臊得慌，赶紧落荒而逃，把刘璐一个人丢在那儿了。现在回想起来，李军仍然心里不舒服。所以当麦琳表现出不愿意做体检的苗头时刻，他着实窃喜了好一阵。
现如今，补不补婚检已无大碍。婚、已经结过了，结婚证也扯到了手，完全没必要搞形式走过场，为俩人添得一身累。麦琳可不这么认为，她认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何况这是丈夫出言不逊在先、逼得她迫不得已，当然不能就这样咽下这口恶气。她在网上订购了提前返回的机票，不管不顾离他们的半月游还差三天结束。处理这种赌气的事，就得乘热打铁，等三天的冲动期一过，谁还会有心思提这些不愉快的事儿。李军既不反对也不赞成，他早已习惯了麦琳先斩后奏的做法。当麦琳收拾皮箱准备启程时，他像个跟班提行李的门童，只干活不说话。麦琳一下飞机，直奔市中心医院而去，李军就这么一路跟着默不作声。利用对方中途上厕所的空当儿，他悄悄地给母亲拨了个电话。过了不大一会儿，张琴儿及时出现在医生的门诊室。
“你妈怎么来了？”麦琳小声问丈夫，拉着脸。
“妈在这个医院有熟人，不然的话，咱俩还得排半天队呢！”丈夫解释的合情合理，却是像在替婆婆邀功。麦琳气不成语，扭头便走，被李军一把拽住衣袖：“来都来了，哪个医院还不一样！”
麦琳甩开了丈夫的手，却不在反抗，不情愿的站在最后面。
由于有婆婆‘朋友’的关照，小两口各自彻底全面的做了一次身体上的检查。医生对着俩人的拍片和诊断报告分析了半天，慢悠悠地得出了结论：“生殖系统发育正常，没有明显的器质性病变。”
“那为什么不怀孕呢？”旁边，婆婆抢先发问。
“可能、与外在条件有关系。”医生皱了皱眉头：“现在环境污染、工作压力大、电磁波辐射过度、包括食品安全问题，都可能造成不孕不育------不过，也别着急，他们俩都还年轻，回家吃几幅中药调理一下，或许就能怀上了。”
朋友的话无疑让张琴儿看到了一丝的希望。在一番虚情假意的道谢之后，婆婆建议去附近新开的一家餐厅吃团圆面，麦琳以身体不适为由，独自先行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