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班以后,她在宿舍里等着许咏梅,看她回来的时候,情形还照常,稍微松口气。许咏梅看到她,就问她:
“你同学走了?”
“噢,走了。”
“看得出来你们关系挺好的。”
“我们在高中时候是关系最好的好朋友。”
林荫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她:“听说你们厂里最近出了点事?”
许咏梅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又苦笑一下,“你也听说了?”
“嗯。”林荫不知该怎样开口问她。她到底怎么想的,竟然敢做那样的事情,就是为了钱吗?她都不怕把她的前途弄没了吗?
许咏梅靠坐在床边,有些无力。她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这已经超过她这个25岁女孩能够承受的极限了。只是她并不知道等待她的,远不止这些。
林荫看着她的样子,不知道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应该不知道吧,换了她,也不会把人心想得那么坏。她们都还只是单纯的小姑娘,就算有些贪念,也不会想着害人。也许人与人不一样?
许咏梅这几天心烦意乱,没有想到那件事引起那么大的风波。当时,她的师父,就是质检主任姜卫民只是跟她说,他的朋友想低价买点东西,让他帮帮忙。他说,这事在厂里挺普遍的,大家都这么干,也没人管。正好她想出国没钱,他呢,让她也跟着捞点外快。当她拿到第一笔钱,一千块的时候,她还挺高兴。就盖了一个章,就拿到了两个多月工资,真是很容易。渐渐的,她害怕了,她不想干了。姜卫民安慰她,
“你瞧瞧,你以为你盖个章就行了,这里面涉及的人多着呢,车间主任不知道废品出了多少吗?上面的统计不会汇报数字不对吗?后面的包装、库管都没长眼睛吗?你放心,就算出了事,那不还有个高的顶着呢吗?”
姜卫民对她一向非常照顾,刚来的时候,她一心想出国,根本无心工作,但是他从来不批评她,反而嘘寒问暖。他的儿子成绩不好,他还请她去辅导功课,她不好意思收钱,但是他不是送她个化妆品,就是请她吃饭,说是答谢她。她一个人在北京,有时挺寂寞的。她觉得自己碰到个好师父,心里还比较暖洋洋的。她自己家里在农村,家里还有个弟弟还在上学,将来还要娶媳妇,如果她要出国,只能靠自己。但是仅凭每个月不到五百块钱的工资,她根本攒不够钱。她本来想找个合适的外企跳槽,不料这时正好有了赚钱的机会。她想想即使去了外企,也每月两、三千块钱,三年五载的,她还是凑不够钱。还不如趁这时候跟着捞一把呢,她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跟着下水了。
但是,她越来越害怕了。她自己有个本子,看着上面的数字,她觉得触目惊心,她的手都哆嗦。当她再次跟姜卫民说,她不想干了,他不再安慰她,而是威胁她:
“你说你不干了,是不是有点晚了。人家给你钱,就是铺条路子,将来大家都方便。如果你现在不干了,人家钱不是白花了吗?”
“我可以把钱都退回去,就当我以前都白干了。”
姜为民不再和颜悦色,他冷冷的盯着她:“你别忘了,你就一个小姑娘,万一在北京出个意外什么的,对家里都挺没法交代的。是吧?”
许咏梅打了个寒战,她觉得好像不认识他似的:“你什么意思?”
姜为民的脸色又变了变,好像以前那样关心她的师父了:“你一直挺聪明的,不是吗?有钱大家赚,师父我没有亏待过你吧?所以呢,不要想太多,想太多,对谁都没有好处。”
许咏梅这才知道自己上船容易下船难,一切悔之晚矣。不过,幸亏自己留了个心眼,她还稍微踏实点。要不然,真是让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林荫还是有些担心她,就含糊的说一句:“咏梅,你知道现在的情况吗?”
许咏梅如梦方醒似的:“什么情况?”
这几天,她知道上头开始调查他们四分厂这件事了,所以她几夜都没睡好觉。姜为民安慰她:
“不能乱,我们自己乱了,不就直接把刀柄送给别人了吗?你放心,上面的人一直在活动,他们肯定能够摆平的。就算出了事,我们不过是小兵而已。就算查了,也是查大的,我们就是跟着喝喝汤而已。”
她这几天一直小心翼翼的,但是一直没有得到什么具体的消息。林荫一向对这些内幕什么的不敏感的,况且她前一段时间忙着接待同学,所以她也没有指望从她那里得到什么消息。没想到,今天她竟然问起她的事,她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林荫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吧,无论她做得怎么不对,她们同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久,她不能不提醒她一下。
“咏梅,最近厂里找过我,问你的事,但是我也不清楚你的事情,所以也没说什么,但是,我听说你的处境不太好,他们说――,嗯,他们说其他人有后台什么的,可能你的事情会弄的比较大。”
许咏梅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怎么会这样,这帮王八蛋不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堆在她的头上吧,她真的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本来她还有一丝侥幸心理,即使查了,她的错儿也不算很大,至少她根本就不是那条大鱼,顶多就算小虾米。
“你都听说什么,跟我说一下好吗?”
林荫看许咏梅的脸色一下子煞白,就说:“我也只是听说,但是你最好有些准备。毕竟这时候大家都在托关系,找门路,把自己摘干净了,你也不能就等着吧。”
许咏梅这个东北人的火爆脾气一下子就上来,几乎破口大骂:“这帮王八犊子,有能耐,好汉做事好汉当呀。出了事就拉别人垫背的,原来说得天花乱坠的,现在就熊了。真是混账王八蛋!”
林荫还第一次看见许咏梅发火,脏话连篇,她真是被气急眼了。就劝她:“你说别的也没有用,还是想想办法吧,人家要么有人,要么有钱,你呢,还是看看怎么办吧。”她心里都替她着急。
许咏梅骂过之后,就开始流眼泪。她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事情,人心险恶,这次她算领教了。林荫说的,她也知道,可是她在这里举目无亲,孤零零一个人,找谁呢?她还从来没有求过人,上学的路一直比较顺利,工作的时候,自己没有门路,就参加统一分配。这时候,让她到哪里找人呢?找了,又怎么办呢?她好害怕,觉得天一下子塌了下来。
林荫给她递个毛巾,她也没有办法,她自己也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情。在她的思想里,还从来没有帮助人洗脱责任的想法,她的世界还没有直接面对这样的不良行为。贪污、行贿,本来以为这些都离她很远。看样子,她还是真的幸运。该感谢她的父母,还有杨洋,为她建造了一个象牙塔。
许咏梅的心七上八下,刚才觉得浑身发冷,心里感到很恐惧。她很害怕,真的出了事了,她都无法想像自己的结果会怎样,会蹲监狱吗,如果真的这样,她宁肯死了算了,她的父母可丢不起这个人。一个女孩子家被判刑,他们家八代都没出过这样的丑事。他们一辈子在村里都抬不起头。不行,她不能这样,既然他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他们谁都别想把我当垫背的,以为我好欺负,哼哼,我也不是好惹的。”许咏梅发狠了,“幸亏我留了一手,这世界上,果然谁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她心里想,看谁把我怎么样,到时候,谁都别想好过。
林荫比较诧异的望着许咏梅,她觉得好像从没见过这样的她。有些阴狠,有些气极败坏,还有些怯弱。她不会真打算破釜沉舟吧?
“咏梅,我觉得还是不要把事情搞得太僵。你还年轻,跟他们闹,你还是划不来的。你还是先想想别的办法吧。”
“我能想什么办法呢?又没门路,在北京,我是两眼一摸黑,什么人也不认识。这时候,谁还会管我呀!”许咏梅有些自暴自弃了。
林荫想了想,说:“实在不行,你先找一下毕旭东,虽然不是很熟,但毕竟都是年纪差不多的。而且他也比较活,至少能帮你指条道。其他人都是老油条,或者根本没打过交道,也很难说上话。”
许咏梅想了想,也只有这条路了。毕旭东就住在前面的男生宿舍楼里,也比较好找,就到他那里碰碰运气吧。
但是这天晚上,她没有找到毕旭东。连续两晚都没有找到,不知道毕旭东是真的有事,还是知道她在找他,躲着她。后来,许咏梅找到了毕旭东,他们谈了什么,林荫并不知道。这些天,许咏梅憔悴了很多。好像一下子成熟起来,不再是以前只知道闷头学英语的女孩了。说话有些冷嘲热讽,又充满了无奈。林荫觉得很压抑,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