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一年,人间百年。
按迷踪林的年份算,大概在八百多年前,蓝蕊还很小的时候,曾经从天兵手中救下过一条小蛇。
那日,她偷偷躲过天兵的巡逻溜去诛仙台玩。年幼的她,轻车熟路地抓起云柱上有她拳头般粗的捆仙索绑在腰上,飞身跃下了诛仙台。
诛仙台是天界云层最稀薄的地方,从上面望下去,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人间的高山大海。她那时还没有能力驾云,只能每日眼巴巴地跑来诛仙台窥视人间。
偶然的一次契机,她发现将诛仙台上钉着的捆仙索垂直向下,其长度可以穿透云层。
于是,她便时不时趁姐姐们不注意,偷偷溜来诛仙台,尽情俯览人间美景。
“人间非常的美,山清水秀,鸟语花香。”这是她听雀仙说的。
她知道山的青、水的蓝是什么色彩,也听过鸟儿的婉转娇啼。可是香是什么?天庭也有花,可花香是什么?
雀仙告诉她,香是一种味道,很美妙,花香是这世间最美妙最浓郁的味道。她那时并不明白,只是懵懵懂懂的听着。
可后来,听得多了,她便耐不住好奇心,缠着父王母后询问花香到底是怎样的,又是如何美妙的。父王母后并没有告诉她,且在那之后,她再也没见过雀仙,天界也再没有谁愿意为她解惑。
她慢慢长大后,才知道天庭的花其实很香的,只不过她闻不到罢了。而她刚出生的时候,父王母后就知道了,他们对此无能无力,于是只好勒令众人瞒着她。
那一刻,蓝蕊才知道自己从前的莽撞害了雀仙,也明白了天界众仙为何一直对她避之不及。
从那一天起,她就无比渴望能闻一次花香。可是,她不敢明目张胆地把心里的想法表露出来,生怕伤了父王母后的心,也怕再波及到其余无辜的仙子。
花香始终闻不到,她只好得空便偷偷跑来诛仙台,看看人间美景,聊以慰藉。
那日,正当她沉醉于人间的秀美河山中无法自拔时,捆仙索突然开始轻轻晃动。她满心疑惑,正抬头向上看时,一股外力飞快地拉着捆仙索将她拖上了诛仙台。
谁也没想到捆仙索后会是六公主,她的突然出现吓蒙了一众天兵,立刻唰唰唰跪了一地。
诛仙台已经好久没有使用过了,不知道这次又是哪位仙家犯了错。蓝蕊好奇的看去,却看到一个天将站在云柱前,忐忑不安地望着她,手中恭恭敬敬地捧着李天王的七宝玲珑塔。
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哪吒又做错什么了吗?”李靖竟狠心将他送来诛仙台。
天将惶恐地低下头,“回六公主,塔中并非哪吒三太子。”
“那是谁?”
“是一个妖物。”天将说着伸手打开了宝塔第七层的窗口,“六公主请看。”
蓝蕊连忙又惊又奇地上前。李天王可从来没舍得用宝塔降妖啊,没想到这次不但舍得了,竟然还是用第七层关押。据说七宝玲珑塔的第七层可是直通冥界的阿鼻地狱,究竟是何妖怪如此厉害,竟然需要这般严加看管?
透过小小的窗口看去,里面漆黑一片。除了黑暗还是黑暗,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那黑暗还阴森无比,无边无际,仿佛瞬间就可将她吞噬般庞大,蓝蕊不由浑身一凉。
“我怎么什么都没看到啊。”
“回六公主,七宝玲珑塔需用仙灵查探。”天将尴尬地快速埋下了头。
闻言,蓝蕊试着用仙灵去感知。
慢慢的,脑海中自动浮现了一副黑漆漆的画面。而她的视线,就好像一道光束打在了黑暗中。光束散漫移动,突然,她看到有一个东西快速地闪出了她的视线光区。她心中微微紧张,快速将目光随之移动,很快便捕捉住了那个东西。
竟然是一条通体碧绿的小蛇!
小蛇又细又短,行动异常敏捷。它一见光束追随而来,便加快速度四处逃窜。它快,她也快。它慢,她也慢。他们就这样乐此不疲地玩着捉迷藏的游戏。
终于,小蛇累得趴着一动也不动了。
而她,见小蛇趴着不再动弹了,笑嘻嘻的耐心等了一会儿,却见它仍是一动不动。单纯善良的小蓝蕊以为它被自己戏耍得累死了,惊慌失措地喊道:“小蛇?”
小蛇似乎被这声音惊到一般,猛地竖起身来左右环顾。
于是,她又被小蛇这瞬间严肃的反应逗得哈哈大笑。小蛇似乎也注意到声音是从头顶光束来源处传来,扬起头直直地望着上方。
小蛇青绿色三角脑袋上那两只像红水晶般纯净剔透的小眼睛,就那么突然映入了她的眼中。小小的,却神采奕奕。
那昂首望着她的小小青蛇,让她情不自禁生出了一丝怜惜。它还这么小,能有什么危害呢?生而为妖,这怪不得它呀!
她从天将手中要去七宝玲珑塔,并亲自去恳请李天王放过小蛇。可死板的大胡子李天王却以红瞳日后必成魔为由拒绝了她,并循循善诱地告诉她: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正是任意妄为的年纪,她哪里管那么多,一把抢回七宝玲珑塔就跑。李天王不敢伤她,边追边劝,她也边跑边苦苦哀求,竟然不知不觉就耗到了天河边。
见李天王仍是不同意放出小蛇,她终于恼怒了,作势威胁要将宝塔丢入天河。李天王大惊失色,这才不得已答应放出小蛇,并再三叮嘱她不得让任何仙家发现小青蛇仍然活着,连她的父王母后也不能说。
她虽不相信什么红瞳必为魔的说法,却也隐隐约约意识到这件事情的重大,爽快地立誓守口如瓶。于是,李天王快速念起了一长串的咒语,将塔门缓缓打开了。
小青蛇很有灵性,似乎知道她是救命恩人,一出塔便十分温顺的缠上了她的左手。李天王见状,叹了口气,转身腾云走了。
李天王一走,小青蛇便爬到她的肩膀,竖起了上半身,一边开心地左右摆动着小尾巴,一边用头轻轻蹭了蹭着她的脸颊。就这样,六公主顺利地将小青蛇带回了宫中。
为了避免被几位姐姐发现,她一回宫便打算将小青蛇装入随身携带的锦囊里。可当她解开锦囊朝小青蛇走去时,它却疯了般躲闪着。她一步步的逼近,终于将它困在了宫殿的墙角。
她一边拿着打开口的锦囊,一边笑嘻嘻的伸出手去抓小青蛇,却见它突然间拼命地以头抢地。
结果,撞晕了过去。
这下蓝蕊就弄明白了,小青蛇是宁可死也不愿意被她装进锦囊。她猜想,可能是因为七宝玲珑塔的黑暗给小家伙留下了深深的恐惧,它不想再被任何东西束缚囚禁。既是如此,她也就不再勉强它了。
只是,从此以后,她总是要费尽心思想各种办法来掩饰小青蛇。
有一日,大公主降妖归来,照常到她宫中看望她。
正当蓝蕊兴致勃勃听大姐姐讲降妖除魔的故事时,假装成蛇形镯子呆在她手腕上的小青蛇,不知怎么的突然一下子掉了下去。
她急急忙忙低头去看,却见小青蛇在半空中瞬间又圈成了圆形,还像镯子落地那样竖在地上滚了几圈,装得跟真的一样。
她偷偷瞥了眼大姐姐,发现她仍在专注说着,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插曲,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等大姐姐走后,她立马把它拽到桌子上狠狠的批评它。小青蛇也严肃地竖起上半身认真听着,还不时点点头。小蓝蕊又一次被它傻傻的模样逗笑了,食指轻轻点了点它的前额,用糯糯的嗓音叮嘱道:
“小青,以后可不许再吓我了!”
小青蛇立马捣蒜般的点着头,她又一次哈哈大笑起来。银铃般动听的笑声飘出宫殿好远,好远。
此后,经过多次试验,她决定让小青自此以后都缠绕成一只发簪的形状呆在她头上。因为这样从未被怀疑过,连她冒险带着小青去参见父王母后时,小青逼真的伪装都未被识破。
年幼的六公主,因为此事而开心了好久好久。直到后来,小青突然失踪,她便再也没有那么简单纯粹的开心大笑过。
她以为,小青不过是又偷偷溜出去玩儿了,谁让它有一个总喜欢偷偷溜去诛仙台的小丫头做朋友呢!于是,她没有去找它,在宫殿里边学仙术边等它。
可她再也没有将它等回来……
没想到,过去了这么多年,久得让她几乎等绝望了,她终于又再见到了它!
当她喊出那声“小青”时,过往的一切在脑海中飞速回放了一遍。想起那些快乐美好的时光,看着眼前这一袭青衫的俊秀男子,六公主心中忍不住一阵唏嘘。这一别,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也都不知不觉长大了。
她有好多好多问题想要问它,可见青衫男子只是点点头,她又沉默了。
想到它那庞大的身躯,不由得感慨万分。这么多年了,时光的尘埃却没有将他们对彼此的记忆掩埋。可惜的是,再次相见,她竟然没有将小青认出。不过这也怪不得她啊!当年的小青可是一条小小的蛇,那么细那么短,谁能想到它会长成这么粗壮的巨蟒啊。
小青当年那么弱小,又可爱又顽皮,如今竟然都可以化形成人了。想到它那碧绿的短小蛇身,蓝蕊好像母亲见到儿子成才那般,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想着想着,她忍不住伸手想要摸摸它。看着他白净俊秀的容颜,嘴角的笑容却突然僵硬了。蓝蕊猛地睁大了眼睛,手也愣在了半空中,一脸的疑惑。
“你身上的花斑是怎么来的?”蓝蕊不解地看着小青,当年它的身上可是没有这些花斑的。
小青闻言,一股掩盖不住的阴冷戾气从眼中流露出来。
“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不辞而别?”小青面色凝重,定定地望着六公主。
蓝蕊神色忧伤,问道:“你难道不是想重获自由吗?”
“谁说我在天庭不自由了!”小青怒吼道。见六公主一脸悲伤,不似作假,却又心中一软,面色微松。
“你那么爱玩,又一去不回,我以为……”蓝蕊心中悲痛,越说越小声,再也说不下去。
小青却生气地吼道:“是大公主抓走了我!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着你,等你来救我,却一直没有等来你。”
小青的幽怨眼神让蓝蕊的心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一直……没有等来你……
她在宫中望眼欲穿地等着它回来,而它……竟然在等着她去搭救。它需要她去搭救,大姐姐到底对它做了什么?
她不由心中一痛,难以想象这一切的遗憾竟然是因为她的自以为是导致的。她到底在做什么啊?为什么当初不去找它?大姐姐又为什么要抓走它?
男子见六公主一脸深受打击的模样,疑惑的看向青蟒。到底这青蟒与六公主之间发生过什么?刚刚还亲昵无比的二者,竟突然之间就有了隔阂。
小青见六公主失魂落魄的神态,不忍再说。千般万般,都不是她的错,只怪那个狠毒的女人。
“先离开这里吧。”说着它便迈步向生门走去。
走了几步,转头见六公主并未跟上来,微叹一声,说道:“这里不安全,先回我的洞穴,之后我再一一告诉你。”
说完便默默带着六公主和男子走出了五行八卦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