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比希望破灭更能折磨人的意志?那就是希望连续的破灭,直到最后绝望至谷底。
“如此就放弃了?看来那个公子在你心中的分量也不算重嘛。”公子继续打击我,似乎打击我与变向羞辱自己是他最大的乐趣。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有勇气不负责任的放下一切。”我被打击的疲累了,第一次说出讽刺他的话。
他毫不在意的在我边上挤了个位置坐下,“如果你想的话,应该也可以。”
我扯了一个连自己都感觉苦的笑容,“如果有勇气放下,那我早就有勇气解脱去了,你无法体会,当一觉醒来,发现一直寻找的仇人竟是自己,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究竟有多痛苦。”
他似乎是感觉出了这个话题的沉重,以及无从反驳,于是便转了话题问道:“算了,不说这个,说说那个公子吧,他是什么样的人,与我像么?”
我笑了笑,就冲这遇到问题解决不了便逃避的态度,就委实不像,但他好歹也是公子的两魄,我即便做如此想却也不敢真的说出来,当下便挑了些不痛不痒的区别,说道:“公子虽也是个特立独行的人,但还做不到你这般纯粹。比如他想鄙视你,不会像你这样直接表现出来,他会掩饰在很淡的微笑下面——哎呀,你别学了,真难看。”
看着熟悉面孔上浮现出的滑稽表情,我终于有了些想笑的冲动。也许背负的越少,情感越少,活的也就越自在,越纯粹,就如这些表情永远不会出现在公子脸上一样。
我像是与挚友谈论公子般,既不用顾忌对方的感受,也不用掩藏自己的想法,只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公子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天,永远的强大可靠,算无遗策,也永远不可能被谁拥有,遥不可及。他在身边时,你会有种被他玩弄于鼓掌间的无力,可当他不在了,你便只能自己支撑起一切。这是不是很矛盾?”
他没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将那公子视为夫君么?你很喜欢他吧。”
“你都说错了,”我果断的摇摇头,“我并没将公子视为夫君,我将他视为自己的性命,若有人欲伤我性命,即使是夫君,我也不会留情。然则,他不在了,我便也失了真正的性命,只如行尸走肉一般。”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冲着身边专注聆听的人笑了笑,可笑容中却有无法掩饰的苍白,“对于公子,我不是喜欢,而是执念,一种深入骨髓的执念,然而,那只是执念,这点我很明白。我只希望他能如我执念中的样子活着,哪怕永不交集。”
他沉吟了片刻,紧锁着剑眉道:“我能感受到你的痛苦,也很想帮你,但帮你的前提是不触犯自己的利益——”
我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你会有自己的意志,若仅仅是魂魄,我即便不择手段也要将你带走,可现在,强迫有意志的你回归本体确实有些过分,我不能为了完成自己的心愿而勉强你。”
他听了我的话,似是大松一口气,脸上终于浮现出几分真心的笑,“既然你这么通情达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除了这件事,别的我都能答应你。”
我沉思片刻,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那不如这样吧,你把我娶了,咱们就在这里生活,反正你是残魂,最多也就再存在个千八百年,等你泯灭了我也自行泯灭好了。”
他愣了一下,问道:“这样可以化解你的执念么?”
“也许吧,谁知道呢。”我说。
他说:“那好吧。”
谁能想到混沌地带鬼王的婚事,就在这一句玩笑中敲定了。
接下来的几日,王宫各处都忙得晕头转向,倒让我也体会了一把新嫁娘的不易。
由于种族肤色的不同,化妆的任务便十分艰巨,单要把脸涂得苍白就不知费了几斤米粉。
我看着镜中找不到鼻子的大白脸,对身旁化妆的仆妇问道:“你把我易容成这样,到底居心何在?”
不远处闻声而来的曾宁及一众飞颅,很是没眼力的鼓起掌来,若不是此刻张嘴挺费劲,我应该会骂人的。
鉴于这场婚礼是自己的,我便没有闹事,只很客气的将众人一并请了出去,并艰难的卸下了脸上与面具相仿的妆容。
其实,我倒不是不愿入乡随俗,只是担心,新郎会在误以为有人冒名顶替的情况下,一掌将我拍死,这才如此任性了一回。
我从新坐回妆台前,在镜中女人红润的脸上轻施了一层米粉,然后取来焉支,先以小指沾了淡扫于眼尾,又小心的勾勒出两片花瓣大小的唇瓣,最后取一些于掌心揉开,敷在了面颊两侧。
如果忽略掉不够苍白的事实,镜中这张脸还是挺符合一个美貌新娘的标准。
我对着镜中的自己笑笑,开始在头上动作起来,只片刻功夫就将浓密的长发绾成了髻,又从束腰夹层中摸出一对黑得发亮的乌木笄加以固定。
还好,这技艺并没有生疏,我满意的打量一番后,便顶上盖头,在众人的簇拥中上了迎亲的车舆。
不再是无媒苟合,不再是借他人之体,第一次真正嫁人的喜悦,让我对周遭的鬼哭狼嚎不但没有反感,还生了些亲切之心。
就这样过一辈子也不失为一种幸福,我一路想着,便来到了公子居住的主殿中。
铺满华丽锦缎的喜床上,我俩相对无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答案是什么也不会发生。
一个残魂,一个实体,除非公子一直保持魂力的释放,否则二人连接触也不可能。
我们都尴尬的冲对方笑着,也不知是谁最先开了口,“先喝合卺酒吧。”
手臂交缠时,我没来由的一阵颤抖,于是手臂便轻易穿过了他的。
公子眼风一错,装作没看到般仰脖饮尽杯中酒液。
待合卺礼毕,我们又开始尴尬的对坐着,许是我之前的失误伤了他作为残魂的自尊心,所以,这回并没有尴尬太久。
公子调动起周身的魂力,一点点向我靠近,看样子应该是想亲吻一下自己的新娘。
我没有作出欲拒还迎的羞涩状,只是微不可查的吐出一口气。
四唇相接的一瞬间,他的神色骤变,目中也闪烁起挣扎的光芒。
对于这种挣扎我完全可以理解,因为我们此刻都没有半分防备,如果他动一动手指,就可以将正在收他入据魂珠的我击成重伤。
据魂珠是幽冥界最普通不过的法具,专门用来收服魂力微弱的罪犯,任谁也想不到,我竟敢用它来对付魂力高深的鬼王。
其实,我也只是想赌一把,最多不过就是一死,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倘若是了解我的人,早在我说出“我不能为了完成自己的心愿而勉强你”时,就该知道我是别有居心的。
试问自私如我又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哪怕这个对象是公子的两魄。
他的魂魄一点一点被吸入据魂珠内,身体也逐渐地虚幻了起来。
这期间,他的手不止一次举又放下,放下再举起,如此反复,却始终没能给我致命一击。
待只剩下半透明的轮廓时,他终于收起了挣扎之色,无奈又认命的说:“你想嫁我,全是因为有此设计?”
我对他笑笑,并果断的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我是那公子的二魄?”他问完,却又似是害怕知道回答般,竖起一根纤长的手指抵在我唇上。
虽然这手指是虚幻的,但我也很配合的住了口。
他继续问:“有没有一点儿是因为我这个人?”
“有,如果我先认识的是你,也许就不会去在乎那个男子。”这次我没有理会他的阻止,以自己能表现出最真诚的神色说出这番话。
因为我知道,他这么问并不是看重我,而是看重那个作为独立个体生活过的自己。
他努力冲我笑着,虽然此刻那张好看的面庞已经模糊不清,但我还是可以想象两弯新月变得很深的模样。
“虽然知道你是在骗我,不过我还是有些高兴的。”平生最后的言语终了,他便化作一缕青烟,飞进了藏于我口中的据魂珠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