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军人,我从小生活在部队的大院里。不太记得学前的事了,只记得入学前,没有摸过纸和笔。到了上学的年龄,父亲就近找所学校,就把我放里边去了。在女教师的指导下,按部就班,从1、2、3和a、o、e学起,没有一点点省略和跳跃。那个时候,绝大部分人都这么地过着,不像现在,有着名目众多的学前教育和特色教育。
那个时候,各个方面都还很贫乏。在同学中,我有些鹤立鸡群。我衣衫整洁合身,不像他们,或是大了或是小了,要不就是撂着补丁;我用彩色的挂历纸包书皮,而他们用的是薄薄的贴花棉纸;我用信笺做草稿纸,有绿色的军用水壶,还能经常地看包场电影,这些,都让我的同学们羡慕不已。直到成年之后,我才知道这是一种优越感。幸好,我对这些很迟钝,没有被这种浅薄的优越所沉溺。
那个时候,家长们普遍很忙,忙得没有时间管教孩子,甚至于忙得没有时间顾及家务。我的许多女同学,放学后就得急急忙忙回家:带弟妹,洗衣,做饭,或是挽着小篮去捡煤渣。至于那些“老幺”们,则要快活得多,放学后就像放了羊一般,总要疯玩一阵,直到天黑得看不见了手指,才鬼追似的往家里跑。跟着她们,我学会了跳猴皮筋,却总也成不了种子人物,只好在后面做“孔雀子”;跟着她们,我还试着学“下腰”“拿大顶”,试着用渣饼“打水漂”,却一次也不曾成功;跟着她们,我去废料场捡过煤渣,为此我划破了脚掌,半个月被背着上学;跟着她们,我上山采过刺莓,被老师发现,每人罚打了手心十下;跟着她们,我下河摸过螺蛳捞过小鱼,失足滑在河中,差点没淹死……
我人生中受到的第一次挫折,并不是高考的失利,而是高考失利后的复读生涯。在那之前,我一直活得很懵懂。在那补习的日子里,我开始知道什么叫做白眼,什么叫做歧视。那是一个饱受冷遇的时期,那段日子过得很痛苦,但是,我十分感谢那段生活。如果不是那段生活的锤炼,我不会有后来的坚韧。这个时期的收获,远不止在学业上,我收获的是一种心理上的成熟。我忘不了金黄的银杏树,忘不了静穆的教学楼,忘不了还在校园里耕作的恩师,我永远记得老师说的那句话:“你们首先要自己看得起自己,否则就不要说别人看不起你们。”在那刻骨铭心的三百个日日夜夜里,这句话鞭策着我,让我在逆境中没有颓废和消沉,终于以勤奋考上大学,能够走向更美丽的人生。
1990年9月,当七月的暑气退去的时候,七月的黑色也随之褪去。在漫天的桂花香中,我来到了枫树山,这个据说到了秋天就会层林尽染的地方。大学三年,一千多个朝夕相处的日子,一千多个熠熠闪光的日子,晶莹如珠,剔透似水,我们用真情的丝线将它们编织。散步、聊天、吵闹、嘻笑,是我们每天必温的功课;花园、小径,田间、阡陌,是我们每天必读的讲义。有滋有味的生活,有情有致的生命,这是我一生中最美妙的三年啊!
大学三年,可谓将“青春”两字抒写得淋漓尽致。我们都认为如果年轻的时候不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实在很对不住“年轻”这两个字。于是,就有了大热天骑自行车漫游的壮举;于是,就有了半夜里爬起来听蛙声看星星的诗意;于是,就有了散步到凌晨爬铁门进宿舍区的劣行;于是,就有了一个晚上吃下十根糖葫芦六盒冰淇淋的记录。出格吧,有点儿。但是,人生能有几次这样的浪漫这样的豪放这样的无拘无束呢?
毕业那年,苦楝花开的时候,我们漫步在淡紫色的花荫下。一位室友忽然说道:“毕业以后,我们可能不会再穿白球鞋了。”那个时候,我们几个人都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白球鞋,踩着很一致的脚步。不久,她们便纷飞远去了,而我依旧留在了那所学校,依旧保留了那双做学生时就在穿的白球鞋。每当苦楝花又在摇曳它那淡紫色的花朵时,我就会穿上那鞋到那条林荫路上去走一走。穿惯了高跟皮鞋,觉得那白球鞋很轻巧很轻巧,薄薄的软软的鞋底能够让人感觉到大地的肌肤。
这一走就走了十年,当初那条有细碎石子遍布其上的黄泥小路,如今已铺上水泥,成了主干道,当初扎着小辫的小女孩如今已成了小男孩的妈妈。李清照曾经很伤感地写道:“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我为自己而幸运,十年来,依然有着旧时的天气旧时的衣,还有着旧时的情怀不曾生活磨砺得粗糙沧桑。
当然,这十年中,也还是有着许多变化的,变化最大的当是性格。学生时代,老师们给我的评语总是“文静”,那时的我是很斯文的,只会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因此,当我拥有我自己的一群学生时,我竟然是十分的慌乱和紧张,但是,我已不是轻易就会倒下的人了。我求教,我摸索,多年的执教生涯渐渐使我知道:一个内向的人是做不好老师的。一个好老师,应该以自己的豪爽开朗去影响人,以自己的风趣幽默去感染人,因为他所面对的是一群活生生的人啊。我努力地做一个好老师,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转型。今天,大概再也不会有谁给我以“文静”二字了,今天的我,大声地说话大声地笑,大家所看到的是我阳光灿烂的脸,因为不够持重,以至于有时还会开出没轻没重的玩笑。
我有一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我不是一个坚定执着的人。有些人,像山一样,庄严静穆,任何风雨在他们面前只能折羽而归,他们以人格的力量震撼着人。而我,却是一棵树,我坚持着自己脚下的土地,但是,当风儿吹过雨儿洒落的时候,我的叶儿会在风中沙沙作响,我的枝儿会在风中微微颤动。不过,乐观的我坚定地相信:那风雨终究会散的,总有云开日出时候。
说句让自己开心的话,挺喜欢现在的我:虽然善感,却不多愁;虽然简单,却不幼稚;虽然随意,却有主意。虽然我不再年轻,但我却可以亮丽,这是一种源自于内心的灿烂,是以年龄和知识作为底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