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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酒与权谋智术

中国一直是一个十分重视人际关系的国家,自古而今,中华民族在处世谋事方面积累了相当深厚的智慧经验。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中,权谋不仅是一种智慧形态的代表,而且常常被看成是带有形而上学意味、具有重要指导作用的文化力量。尤其在古代以帝王学为核心的政治生活中,权谋更是围绕着政治意识,在社会人际关系中以一种系统化、工具化的术的形式得以充分的酝酿和展开,成为攫取权力、维护统治的强有力武器。这中间既有善于审时度势、运筹有方的政治家,也不乏擅长因时权变、巧取钻营的政治投机者。而酒的运用作为实现权谋的一个特殊环节,又往往会获得意想不到的实际效果,因而受到政治家或投机者们的青睐。

①奇货可居。战国末期,卫国人吕不韦就巧妙地利用了酒的掩护,成就了在旁人看来简直势比登天的大事业。吕不韦本是家累千金的珠宝商人,经常往来于赵、卫两国之间跑生意,做买卖。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赵国首都邯郸邂逅了在那里充当人质的秦国公子子楚。穷愁潦倒的子楚虽然失意于异国,却暗含着一股贵介之气,给吕不韦留下深刻的印象。他以商人的丰富阅历和敏锐的嗅觉,预感到子楚并不是一个毫无用途的废物,相反大有可供发掘的价值,用他的话来说,这叫“奇货可居”。从此,吕不韦孤注一掷,不惜变卖所有家产,开始了他一生中最大的一次冒险投机。

吕不韦用酒作敲门砖,很快在酒桌上结识了负责监视子楚行动的公孙乾,找到了接近子楚的机会。他偷偷将自己的计划告诉给子楚,子楚久遭冷遇,器得贵人相助,自然感动得涕泪横流,发誓将来如吴有荣享富贵的那天,一定要分出一半给他。计划的第一个步骤轻松得手,吕不韦马不停蹄,直奔秦都咸阳。此时秦昭王在位,太子安国君膝下有二十多个儿子。子楚的母亲夏姬已经失宠多年,所以子楚才会被派到赵国,而昭王又多次公然与赵发生军事冲突,全然不顾子楚的处境,可见在一般人眼中,子楚的前途是无望的。可吕不韦偏偏就选中了子楚,他当然也想好了改变眼下子楚地位的办法。

吕不韦的诀窍在于找到关键的冲突——华阳夫人。她是安国君面前宠眷正隆的红人,可令人烦恼的是,她一直没有能为安国君传嗣生子,总会有一天不免色衰爱弛,遭到遗弃。华阳夫人正被这个多年的心病折磨得寝食难安。吕不韦瞅准机会,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大夸了一通在赵为质的子楚,把他说成是一个忠孝贤顺、生性仁厚的乖孩子,自己虽然身处困顿,却念念不忘夫人的起居。

接着劝说华阳夫人不如收子楚为自己的儿子,这其中的好处不言自明。华阳夫人正在穷愁无计的时候,吕不韦的主意恰到好处,解决了问题,一笔幕后交易就算谈成。

回到赵国,吕不韦把好消息告诉子楚,令子楚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子楚暂时还不能归秦,因为华阳夫人那边的“工作”还需要一段时间。这期间,吕不韦并没有闲下来,他怕事情不太保险,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一日,吕不韦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宴,款待子楚。二人兴致勃勃,喝得有些头重脚轻。吕不韦见时机成熟,唤过在门外候命的宠妾赵姬,为客人起舞祝酒,自己则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赵姬是邯郸出名的美人,她那妖艳的舞姿一下子使子楚的心神迷乱起来,酒力的刺激更令他有种难以自抑的冲动。恰在这时,吕不韦又返身回来,继续与子楚对饮。子楚再也按捺不住情绪上的亢奋,当即请求吕不韦把赵姬让给自己,并指天发誓,将来如果继承王位,一定要立她为后,绝不反悔。吕不韦起先脸上还有些为难,看子楚一副诚恳的样子,遂痛快地答应了下来。其实,他挖好陷阱,等的就是猎物的主动上钩。

第二年,赵姬生下一子,时逢正月,取名为“政”,这即是后来在中国历史上留下千古帝风的秦始皇。有人说赵姬是以有孕之身嫁人,倘真如此,吕不韦深谋远虑的一招棋,不可谓不毒啊!

随着秦、赵两国战事的不断升级,在战争中吃了大亏的赵国想杀死人质以报复秦国。情况发展到万分危急的地步,吕不韦觉得,子楚再不动身归秦,夜长梦多,万一有个闪失,岂不前功尽弃?尽管赵国加强了对子楚的控制,但吕不韦仍自信能够让子楚安然脱险。他预先用重金打通了各路关节,为逃离赵境做好了充分准备,最后才不慌不忙,提着酒壶找到了老朋友公孙乾。他不便向这位最高监视官挑明来意,因为私放子楚这样重要的人质,肯定是要被杀头的,此事“孔方兄”万万行不通。有道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吕不韦认为“摆平”公孙乾,还得用酒。他使出浑身解数,一杯接一杯地灌对方,总算把一介武夫弄得不省人事。这才乘着夜幕,带着子楚一家告别邯郸,逃回了秦国。

华阳夫人的“枕边风”终于奏效,安国君一登王位,立即封子楚为太子,吕不韦的心随之踏实了一半。也许是长年酒色的劳损,安国君在位不到一年,便呜呼哀哉。

子楚实现了梦寐以求的愿望,执掌了秦国的朝政。他果然没有食言,让吕不韦出任相国,封文信侯,食洛阳十万户。一次政治上的投机获得了空前成功的回报,试问区区商贾之利焉能与执掌国器的富贵荣华同日而语?吕不韦以一介商人一跃而成为秦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炽一时的风云人物,其心机之深、眼光之锐、手段之妙,都不能不令人称奇叫绝。而稳熟酒道,以酒谋事,因酒成事的策略,同样构成了他成功的重要一环。

②杯酒释兵权。在政治生活中,酒是一种特殊的工具,不同的政治目的会对酒表现出不同的需要。这种特性在宋太祖赵匡胤手中表现得可谓淋漓尽致。五代十国中南汉后主刘张为政凶暴,臣属对他忤意,便会得到御赐的鸩酒。宋开宝四年(971年),南汉归降宋朝。刘长被解往汴京,听候处理。太祖在讲武池接见了刘长,当场赐给他御酒,表示礼遇。可刘长却受宠若惊,吓得浑身发抖,一再推辞,怕赵匡胤像自己那样,在酒中下毒。太祖觉得蹊跷,仍然一个劲儿地劝酒。刘银见太祖如此坚持,竟端着酒杯落起泪来,苦苦央求道:“为臣罪该万死,皇上既放了在下一条生路,已是恩重如山,我愿在您的统治下做个规规矩矩的臣民,实在不敢贪图眼前这杯酒,万望皇上恕罪!”听完一通表白,赵匡胤明白刘长是犯了疑心病,却也不加怪罪,反而耐心解释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朕推赤心于人腹,从来不搞小动作,怎么会有你所担心的那种事呢?”为了让刘锨放心,赵匡胤又上前拿过他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接着吩咐人另外备酒,款待刘长。从容大度的举止,果然使刘长心悦诚服,深为感动,回去后十分起劲地做安抚工作,让手下人死心塌地替大宋王朝卖命。以酒释疑,赵匡胤的怀柔政策,成功地笼络了人心,也提高了自己的威望。

太祖即位之初,经常微服私访,了解下情,每次都不预先打招呼,常常弄得手下人挺紧张,连赵普这样的重臣也不敢掉以轻心。每天退朝回到家中,赵普都不轻易换下官服,以防备太祖的驾临。一天,暮色已浓,外面大雪纷飞,离宫回来的赵普望着满天飞舞的雪花,料想皇上大概是不会出行了,就去换了套便装。正在这时,忽然叩门声起,赵普急忙出外相迎,只见太祖一个人身立在雪中。赵普手忙脚乱,跪倒叩拜。太祖伸手将他扶起,连连安慰道:“爱卿免礼,朕只是闲来无事,到你这里走走,何必这样拘束。朕还约了晋王同来,想乘此瑞雪,美美地喝上它一顿酒。”稍顷,太祖的胞弟晋王赵匡义也如约而至,三个人步入内堂,拥炉落座,赵普的妻子已经准备好酒宴,大家便你一口我一杯,兴致勃勃地喝开了。太祖一点也没有天子的架子,还对赵普的妻子以兄嫂相称,亲切地招呼她入席。在旺旺的炭火中,一杯杯舒心暖怀的酒,使君臣的情谊不知不觉间增进了许多。

施恩的目的在于巩固统治的根基,而身为一代人主的皇帝对权力的敏感,是旁人难以体验和想象的。赵匡胤原本是后周的禁军统帅,在他荣登皇位的过程中,酒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后周显德七年胤(960年),边关飞报,契丹与北汉合兵南犯。赵匡胤临危受命,率军出征御敌。人马行至京师城北的陈桥驿(今开封东北四十里)一带,见暮色已重,赵匡胤遂下令全军就地安营息宿,自己则独自来到帐中,摆了一桌酒宴,毫无顾忌地喝开了,直喝得醉醺醺,蒙头倒卧,酣睡过去。漏一交五更,赵匡义和赵普等一班文臣武将合谋之后,决定发动兵变。众人一拥而入,三下五除二便将一件象征皇帝登基的黄袍套在主帅的身上,然后呼啦啦跪倒,齐声朝拜,高呼万岁。赵匡胤悠悠转醒,见了此般阵势,大为吃惊,转而露出一副困惑不解的样子,连忙要卸袍推辞。

众将哪里肯依,非要他坐定皇家御位不可。一时情势所迫,赵匡胤装做不情愿地勉强答应下来。一通紧锣密鼓地忙活,看上去好像赵匡胤一个毫不知情的局外人,实际上正是在他良苦用心之下,才导演了眼前的一出精彩的兵变夺权的闹剧。

原来,周世宗柴荣有雄才大略,是一代有作为的名主,可惜身染重疾,早早离世。赵匡胤身为禁军统帅,总握兵权,极受信任,又屡屡随世宗征战南北,战功卓着,颇得人望。世宗去世,留下一个年少无知的七岁幼童,虽说名正言顺地继位登基,终归难当大任。赵匡胤早就觊觎皇位,但是,如何才能把皇位弄到手,同时又不过分声张,却成为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经过考虑再三,赵匡胤才想出了醉酒称帝的妙计。正所谓一醉天地不知,醒来万事大吉,既免去了一场腥风血雨的洗劫,又干净利落地践祚称帝,没有背上篡逆的恶名。酒功之大,可谓至哉!随后,赵匡胤回师开封,让人把预先准备好的禅位诏书拿出来,当着满朝文武宣读一遍,逼着孤儿寡母乖乖交权,改国号为宋,算正式当了皇帝。

常说得天下容易,守江山难,赵匡胤也深知此理,并且做得比许多人都更显高明一筹,这就是历史上着名的“杯酒释兵权”。一日,太祖把在心里圈定的那些重点人物都召到宫中,晚朝之后,特意把他们留下来,吩咐人摆酒设宴,一番盛情款待。大家过去都跟太祖鞍前马后,出生入死,情同手足,此时自然开怀畅饮,十分尽兴。喝到有几分醉意,太祖举起酒杯,颇有感触地叹道:

“朕有今日,多亏了众位爱卿的鼎力拥戴,你们劳苦功高,朕这一辈子都难以忘怀。可是话说回来了,当天子的又何乐之有,还不如我们干节度使那阵子开心自在。

现在可倒好了,朕整天头不安枕,食不甘味,总觉着心底不那么踏实,真是有苦难诉啊!”众将被他一通没头没脑的话说得有些糊涂,不免问道:“如今天命已定,四海升平,皇上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不妨讲来,臣等自当效犬马之劳,替皇上分忧才是。”太祖见火候已到,便顿了顿,摆出推心置腹的样子叹道:“朕之所忧,正是此事!

天下虽大,可皇帝却只能一人做得,如此尊位,谁人不想谋而踞之?”众将一听,大惊失色,慌忙顿首不迭道:

“皇上明鉴,臣等忠心耿耿,绝无任何图谋不轨之意。”

太祖接道:“那是,朕对你们当然放得下心,可富贵二字着实诱人,难保你们的部下中不会有人也效仿朕,来个黄袍加身,到时候就算你们不想做皇帝,势成骑虎,不做也得做了。”言外之意,你们身居显职,掌握着实权,对皇帝老子就是莫大的威胁。众将当然听得懂这层意思,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一边不停地叩头,一边表白道:

“臣等真是喝糊涂了,何以不想到这一层呢!万望皇上宽大为怀,给臣等指点一条生路。”太祖一看达到了目的,便又温和地安抚道:“众家爱卿莫怕,其实人生一如白驹过隙,所谓荣华富贵无非是积金聚财,安逸享乐,给子孙留一份基业而已。你们不如多置办些良田美宅,讨个三妻四妾什么的,喝喝酒,散散心,岂不比整天带兵打仗的轻松快活?”众将无不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物,适才没留神险些喝了顿断头酒,此刻皇帝既给了个台阶,更是巴不得溜之乎也,口中连连称是,拜谢而去。第二天一早,众将纷纷称病,给太祖递上了辞职报告。太祖也不和他们客气,大笔一挥,全部批准,一个个荣赐散官,打发他们回乡过省心日子去了。

赵匡胤吸取了唐后期以来藩镇跋扈,拥兵自重,尾大难掉的教训,化干戈于杯酒释兵权于宫宴,用和平的方式将军事控制权收归中央,从而避免了一场诸侯割据、生灵涂炭的战争悲剧的发生,比起那些“狡兔死,走狗烹”,不念戎马功勋,翻脸不认人的君王来说,毕竟多了几许人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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