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停在了路旁，青年扶着自行车把手，大口地喘着粗气。
“迷路了么？”他踮起脚四下张望着，试图将视线越过芦苇丛。
“他们说这附近有个龙王庙的，在哪儿呢？”可无论他怎样努力，视线仍旧被高大的芦苇遮得严严实实。
“糟糕了!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青年沮丧地扰着头，不知如何是好，而远处不时传来的隆隆炮声更使他心急如焚。
“小赵，这次是传送军情，延误不得，可不比以前送报呀。”脑海中浮现起出发前曹大叔的叮嘱，青年撩起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重新跨上自行车。
“不管那么多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他这么想着，用力蹬下脚踏板。
……
吴淞口东炮台南边，草庵头村外正集结着一支部队，当然说是部队也有些勉强，因为队伍中的大多数人身上只穿着麻料工装，脚下踏着胶鞋或布鞋,可就精神状态来说，他们的士气要比处在战线上的部队高得多。
“同志们，请静一静。”这时一名戴着眼镜的老工人步伐地矫健登上了村口龙王庙的台阶，他站在那里，双手插腰，清了清喉咙，开始向队伍作动员讲话：“大家都说，中国工人阶级是从我们江南厂走出来的，这是话没错，我们是中国工人阶级的老大哥。这老大哥可不是随便拿来自夸的，要有老大哥的样子。比如说，我们能做出最精密的机器，造出最重的大炮，建成几万吨的兵舰，这些确实是老大哥的本钱。可这还不够！人家说，你们算什么老大哥呀？还不是为资本家、为皇帝干活？整天累死累活，过一天算一天，求个一家老小有米下锅。你们造的那些个机器、大炮、兵舰，有哪一样是属于你们的自己的？有哪一样是用来保护你们家人不挨饿、不受欺的？要是有人这么一问，你们受得了那一股子憋屈的滋味么？是呀！我们算是个什么老大哥呢？”
伴随着老工人洪亮的声音，队伍渐渐陷入到沉默中，有的人默默地点头，有的人则咬着嘴唇捏紧了拳头。
“你们中许多人我是认识的，而且是看着你们长大的。”见到大家的反应，老工人舒展开眉毛，换作稍微温和的语气接着说道：“俗话说三岁看到老，有没有那么回事呢？我不清楚，毕竟我不是算命的，没那个本事。可要说你们当中的一些人，我还是能看出点本性的，就说你吧。”他指着队伍前排一位身材壮实的小伙子，“你周大鹏平日里像个闷葫芦，碰不出个响，也没跟别人有过什么过节，厂子里跟你熟的人不多。不过凡是装配车间的人都知道你的脾气不好惹，又倔又硬，就像茅坑里的石头，我说的这些应该没错吧？但我知道你这个人为人老实本分，待人真诚，做事认真，干活从来不耍马虎眼。这些东西平时不说，但大家都看在眼里，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按理说，这么个好苗子，应该受到重视，好好培养吧？可上面又有谁关心过你呢？把你放在装配车间，一晾就是五年！”
“呵呵，别光顾着说我啊。”叫周大鹏的小伙子不好意思地扰了扰头。
“大小伙子的，说你两句就脸红了？也罢，不说你的事了，我就再说说小李吧！”随着老工人笑呵呵地点名，众人将目光投向队伍中一位面目清秀的年轻人，“记得在上个月我跟你家老头子一起吃老酒，聊着聊着就谈起你上次找媳妇的事情，说人家小学教书匠瞧不上你一个当工人的。听到这里，我的心里就不是个滋味，我们当工人的怎么了？一不偷、二不抢，靠劳动养活自己，我们凭什么被人给瞧不起？小李你好好听着，我们工人阶级不是受气包！更不出孬种！好好地跟着大伙儿干革命，把这个是非颠倒的世界砸个稀烂，拼出一片属于我们工人的朗朗乾坤。到时候你吴大叔帮你做主，什么样的好姑娘还不找上门来？”
“人家小李模样又不差，到那时候哪用得着你操心？”队伍发出一阵哄笑，小李脸红得就像熟透了的苹果。
“总之你们这些人的优点和缺点我心里都有底，搞了这么些年工会，对我们厂子里这堆人还是有一本帐的。”讲到这里老工人顿了顿，提高了嗓门说道：“大家现在代表是我们工人第一团，全厂，全市、全国、全世界的无产阶级都在看着我们，我们一定要打好这一仗！拿下东炮台，消灭叛乱分子！”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呀，团长老爹？”一名年轻的工人站在队伍里问道。
“再等等，命令还没下来呢，我都不急，你急个什么？”老工人唬起脸，装着严肃的样子道：“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呵。”
“哈哈，老爹说得对，今天倒是有个太监该着急了。”年轻的工人兴高采烈地说道，他的话在队伍里引起一片笑声。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这天色也不早了啊，要是太阳落山，这仗就不好打了。”老工人瞅了一眼庙堂屋沿投在台阶的影子，喃喃自语着。
……
从村外的土路上传来了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
“总算是赶到了。”望见前方破败的小庙，青年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放缓车速，从村口集结的队伍旁穿过，停在了庙堂的台阶前。
“革命军事委员会的命令！”跨下自行车，青年顾不上喘气，脚步匆匆地向台阶上跑去。
老工人从青年手中接过信封，迫不及待地将其拆开。
“这么说，我们现在还不能进攻？”读完命令后，他将信件塞进上衣口袋内，迷着眼睛看向年轻的通信员。
“是的，海军将要对目标进行一次炮击，然后你们再进攻，信上应该写明了的。”青年点了点头。
“该死的，海军都被封锁在吴淞口码头那边，我们哪儿来的海军？”老工人气鼓鼓地瞪着青年道：“莫非是敌人遣来的奸细？”
“奸细？！我怎么可能是奸细？”青年使劲地摇了摇头，急忙解释道：“是曹大叔让我来给你们送信的，他让我记下的口令，我一紧张给忘了，我得想想看。”
“我们确实有通信口令的，你要是报得出来便不为难你。”老工人说着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提醒道：“给你三分钟时间。”
“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青年拍着脑袋，嘴里不停念叨着，“那真是个生僻的词，怎么就一时想不起来呢？……”此刻，他恨不得把脑海中的全部记忆翻箱捣柜一番。
老工人将眼前的通信员上下扫视了一番，见年轻人的满脸焦急的模样，即开口道：“不急，事情总会搞清楚的。”
就在他话音刚落下的那一刻，从镇子北边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青年抬头朝老工人看去，发现对方正张开嘴巴，眼睛直直地望着炮台方向。
顺着他的目光，青年回过头去，同样惊讶的表情浮现在了流淌着汗珠脸上。
从岸防炮台所在的高地腾起了三股巨大的黑色烟柱，可以清楚地看见，那里原先由混凝土浇注的掩体顶盖，现在已经裂成了碎块翻滚着从空中掉落下来，砸向被黄色尘土笼罩的地面。
“你说的没错，我们的军舰开始炮击了！”听着震耳欲聋的炮声，老工人伸手拍了拍通信员的肩膀。
……
平海号射击指挥所内，杨波透过潜望镜观察着第一次炮击的结果。
“干得不错，首轮试射即命中目标。”他将脑袋从目镜上挪开，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把剩下的五发全部打出去，转入效力射击。”仿佛是下了决心，杨波朝着炮术长命令道。
战舰甲板上那几座如山体般宏伟的炮塔发出沉重的轰鸣声，向左舷转动着角度。同时，一门门炮管也在略微调整俯仰。
一切机械动作皆已到位，威严的舰炮停止了动作，片刻的平静之后，庞大的舰体突然受到一股巨大力量的猛烈冲击，这是足以撼动山岳的冲量，从炮口蹦出的明亮火焰横扫了半边甲板，船体向右倾斜着，左舷漆着绿色船底漆的水下部分在浪花翻腾的水面上时隐时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