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当杨欣说她印象最深的背影不是她父亲的,却是杨励丹那盈盈的、永远扎着马尾的背影时,杨志雄一丝苦笑,悲凉的气息也慢慢的,慢慢的,好似眼前一片空茫。
大四那年,因为在省里政府机关分配实习,杨志雄年都没回来过。他在省城学的是中文,这次实习或许就可以留下做什么秘书了,不过直到六月份他还没写信告诉家人到底留没留。于是杨昌荣让杨志强写了一封信去,几天后杨志雄终于写了信回来,信上说不做秘书了,回来教书,同时叫家人注意到镇里邮局查收他寄回家的两大麻袋书籍。
杨家人糊涂了。又不好再写信去问个明白。一切只能等他回来。可直等到七月最后一天,好像是最后期限似的,杨志雄才匆匆而来,一手还抱着他的儿子杨朔。这是一幅怎样的画面?
晚上,杨家村两屋弄口处,杨励丹拉着杨志强,“白天志雄哥哥家干吗打爆竹?又像是出了什么事的样子,到底怎么啦?”她问。
“唉……”杨志强长叹一声,“他抱了儿子回来!真是没有办法了;他女朋友甩了他,连儿子也不要了,大爸爸大妈妈他们正在我家里替他想过女友呢!”
杨励丹一怔,她是见过杨志雄女朋友的,他大二那年带她去省城玩过几天,睡的还是他女友在学校寝室的床。
“为什么?”她又问。
“还能为什么呢,都不是看不起我们乡下人。他女朋友的爸爸希望他女儿找的也是当官人的儿子,所以她也不敢让志雄哥哥去见她爸爸,有了儿子也不敢,你说志雄哥哥还有什么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嘛!”
杨励丹曾听杨志雄亲口跟她说过他女朋友父亲这事,没想到阻力这么大;现在他父母又急着给他再找女友。可是事情真如杨志强说的这般简单吗?她还是隐隐怀疑着。
两人往弄口另头走去。因为杨志强提议杨志雄去镇里走走,杨志雄无可不可,只是让他来叫杨励丹好一起去而已。
璀璨的星空没有月光,杨志雄在他家院子里望着这乡村夜空,尽管思绪连连而落寞,可也柔肠幽幽而迷情。由于回来杨朔感冒生病了,而杨金音老公在镇里家中开着卫生所,上午在她家里,像所有家庭悲喜剧一般,由不得杨志雄多解释几句,他妈妈叶桂珍操起鸡毛掸子便要打他,之后听得他回来教小学,教的连中学都不是,可谓爱情和事业双失意,还留下杨朔这么个小尾巴。“你的前程呐,儿子!”一声“儿子”,两行清泪,母爱的无奈,想掩也藏不住了。
“唉!”一阵沉默后杨志雄叹息道,“我又不是以后不结婚了!”
“谁要你,结婚?”叶桂珍气愤的拿话噎他,面对现实,她可没那么乐观。
杨志强和杨励丹两人在西边院墙方向出现。杨励丹不多时才洗好澡,顺便洗了个头,杨志雄看到披散着秀发的她,顿时眼前一亮——她的美丽本身很容易让人眼前一亮,犹如天上的星辰——微笑着迎接他俩。
“哥哥!”杨励丹进院门时叫他。
杨志雄借着屋内照到院里的灯光再细看她,漂亮没有变,只见她还是那么的白皙、精致,穿着和他一样的白衬衫、黑西裤,不过大热天的他还穿着皮鞋,她脚上是一双寸许多厚底的凉鞋,挽起衣袖的左手腕上戴着橡皮圈和手表。
“不让我抱抱你儿子吗?”杨励丹说,也笑盯着杨志雄,以及他怀里的杨朔。
杨志雄微笑变苦笑,知她刚才一定听杨志强说了。
“抱吧!我儿子这点很好,不挑人!”他说。
杨励丹听得杨志雄这样说明他儿子的优点,也不知自己还在怀疑什么了。抱过生过病后安安静静的杨朔,想从他容貌上看出些问题。她还记得杨志雄女朋友那张知性的脸,也永远忘不了杨志雄自己清秀帅气的脸,可他俩的孩子是不是就是眼前这张小眼睛、小鼻子、翘嘴巴,她倒无从辨别,脑中一时混沌不堪了;胡乱逗着杨朔说她是姑姑,又问他叫什么名字,杨志雄告诉她,她看了眼杨志雄,再说不出什么。
“走吧!”杨志强催道。于是三人默默走向村东口,沿着三里多长笔直斜伸向小镇的土泥马路来到交叉路口,又往右边大桥上走去。
交叉路口是大桥那边各村落等与小镇的交通集散点,白天三轮车车来车往,晚上便只剩少许人流了。杨志强停在一摊位旁,跟着几人在挑选磁带看有什么歌曲或是电影可听可看;杨志雄和杨励丹走上桥,沐着清风凭栏远眺,身心也为之一爽了。
这座大桥建好才两三年,不过桥上好不容易加上的路灯却早人为损坏了,有的连灯柱都不知去了哪里。桥下,拾级而上的码头分布在大河两岸,左右桥旁;往上游看去,连绵的青山脚下,一条长路沿着大河左岸,忽然又伸进不尽的群山之中,好像小镇这边只是“豁然开朗”后才出现的一块平地似的,世代滋养着这里的儿女;下游,右岸自然也是保护儿女们的长堤,左岸高地过去又是连绵的群山,其中一座“庙山”和一座“崂山”还是属于杨家村的,白天来看,说小镇是山围困的世界也不为过,山围困后又是绵延环绕十几好里的河堤,因为大河下游不远将会与另一条绕来的河流交汇,一起又流进群山之中。
星光下,杨志雄看着下游右岸不远方还在工作着的灌溉用的抽水机旁一盏灯光,仿佛这唯一的光源才是真正光明之所在似的,令人总无限遐思。遐思完,或许是自觉错误后,杨志雄背转过来,靠着栏杆,肘搁在上面,笑看看杨志强那边,又看了看杨朔以及抱着他的杨励丹。
“笑什么呢?”杨励丹问。
“看看你怎么又变漂亮了!”杨志雄笑答。
“哼……”杨励丹不屑于置辩。“这么会哄女孩子,难怪她要给你生儿子了。”
“你在挖苦我?”
“你很苦吗?”
“……很烦!”
“不烦才怪嘞!”
一种建立在彼此没有秘密基础上的了解,是能让一方的遭遇也能使另一方感同身受的;杨励丹跟着背转过来,由于洗过澡,并没靠向栏杆,想起杨志雄回来教书一事,看看那边杨志强,不过不等开口,三人的目光已全部集中到另两人身上去了,只见其中之一便是杨志琴,另一人一手搭在她肩上,软瘫的完全靠她扶抱着才能行走了。
杨志琴循着杨志强的目光也看到了杨志雄和杨励丹,愤怒的走向他俩;杨志强走在她们旁边。
“嘿,她们喝酒了吧!”杨志强说。
杨志琴带着酒眼瞪了杨志强一眼,又瞪了瞪杨励丹,最后才狠狠瞪到杨志雄身上;接着二话不说,将另一人送交杨志强扶着,自己去人行道台阶上拉杨志雄下来,又斜往另一边走去,好像非得远远躲开杨励丹似的。
“还要走哪去呢?”杨志雄说。
“你别管!”杨志琴耍着酒疯并不讲理,愣是多走了几步才停下。“我问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你和你女朋友分手了,干吗要扯上海纷,你伤得她还不够吗?”
杨志雄看着杨志琴,今天的事已经很多头绪了,还要再添上汪海纷,叫他说什么好呢?
是的,另一人就是汪海纷了,一个肉乎乎而丰满的姑娘,穿着粉色的连衣裙,两根辫子垂在胸前,脚下的高跟凉鞋让她看上去和杨励丹也一般高了;杨志琴却比杨励丹还高半个头,穿着花衬衫和格子裤子,脑后一根麻花辫,额头一簇斜刘海,尖着嘴,就这么理直气壮的对视着无言的杨志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