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林中府兵已被毒蜂灭尽。”
大司马鄢季峦端坐四人抬的椅轿上,铁青一张脸望着桑府朱门:“除了女眷,一个不留!放走一个,一营连斩!”
“是!”
桑府外一片刀山火海,火把将宽整的街巷照得亮如白昼。
队伍中快步穿出一个士卒,他手握腰中剑柄跪禀:“大人!”
抬轿人齐齐跪地落轿,士卒起身上前把嘴送到鄢季栾耳边。
大司马闻禀,一张如干涸橘皮的脸不见丝毫波澜。
滇国公寝宫。
几位夫人们携年幼的子嗣跪在白玉床前哭泣。一席白绢盖着一架枯骨。
太子侨跪在众夫人身后丈余之地,伏地无声抽泣。
“父亲!”公子胜踉跄地冲进来就着门边伏身大哭:“父亲!不孝孩儿来晚了!”
床前的一位夫人转过头,以帕掩面冲他招招手。此是公子胜的生母,襄夫人。
公子胜急急地爬将过去,经过太子身边,礼亦不曾行得一个,他伏在襄夫人身边,哭得难以自持,只隐约听得他道:“父亲错信贼人!视如肱股的重臣却为其所害!孩儿定将逆贼头颅提来,以慰吾父在天之灵!”
襄夫人拭泪道:“孩儿可有实据?”
公子胜迟疑地向她使去眼色,好让在场人看在眼中。
太子仍匍匐在地,沉浸于深切的悲伤之中。
公子胜猛然起身转向太子喝道:“还不将此逆子速速拿下!”
太子懵然不知所故,人已被侍卫反剪了双手,提离地面。
太子生母茹夫人惊呼:“你们做什么?他是太子!”
“将这毒妇一并拿下!”公子胜令下。
“谁敢?”茹夫人正色道。
两列侍卫从门外涌入,一列护到茹夫人跟前,一列围住挟持太子的人,两边僵持。
茹夫人怒斥道:“竖子!我早知你有反意!不想你竟如此张狂!这可是你君父灵前!先君尸骨未寒,你便同室操戈,公然谋害太子,夺嫡篡位……”
“姐姐此言差矣!”襄夫人不紧不慢打断了茹夫人,“姐姐贵为君夫人,怎么出言如此鲁莽?吾儿何来反意?又几时有夺嫡篡位之心?他一心侍奉先君,敬慕太子,先君无故暴毙,吾儿涉险严查密访,只为擒拿真凶,替父血恨,说到底,为的还不是我滇国公室安宁,一方无虞。先君生前最清楚胜儿为人谨慎,没有切实证据绝不会轻举妄动,如若太子此番与贼人并无瓜葛,姐姐你又何故如此紧张?”
此时门首响起甲胄之声,一人身着铠甲,头戴金盔出现在门中,山一般的身形让人一眼便知是战族。
“赵将军!”茹夫人眼中一亮,“拿下这贼子,让他们速速放了太子!”
此人乃滇国唯一可剑履上殿之人,赵安,滇国大将军,位及司马。
甲胄行动之声在寝宫中显得十分刺耳,赵安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到太子身后,茹夫人满是期待的眼神骤然变得惊恐万分,她继而发出凄厉的惨叫,不及她奔往太子,两柄利剑已抵住了她白皙的颈项。
赵安将剑从太子身体中抽出,太子倒地。殿中下人噤若寒蝉,无一人敢动弹。
茹夫人颤抖着跪倒在地,侍卫揪住她的头发割断了她的喉咙。
赵安将滴血的剑插入剑鞘,踱向公子胜一揖:“末将赵安参见云公!”
殿中一应人等悉数伏地高呼:“参见云公!”唯独襄夫人站在原地,抬着下巴看着自己的儿子,嘴角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将军多礼,清理太子逆党还需将军费神了。”
赵安又是一揖,转身离去。
公子胜瞥了白玉床一眼。
始终跪在一边的左史直起身板宣道:“太子侨暗通反贼千夜侯弑杀先君,强夺滇公之位,已处决,废储位,胜继君位。”
云公近侍太监高声复述了一遍,吩咐道:“快马报中都!洗殿!”
公子胜在吆喝声中拂袖而去。殿中人纷纷跪向他的背影,伏地恭送新君。
火把烧得撕拉作响。
一阵沉重的锁链声,牢门打开了。公子胜跨过门槛走进囚室。
桑侯被墙上的锁链缚住五体,他衣不蔽体,皮开肉绽,蓬乱的发髻耷拉在一边,曾经他也是英武之人,如今满是伤痕的脸显得无比苍老。他紧闭双眼,嘴角带着血痕。
“老师。”公子胜唤了一声。
桑侯并不睁眼。
“学生不才,让恩师受累了。”
见桑侯仍不睁眼,公子胜伸手抚摸他脸上的伤口,他厌恶地往后仰了仰头,项上的锁链哗啦啦响。
公子胜仍旧摸了上去:“除去本公的父君,老师就是我最敬重的人了。滇国上下无人不晓,千夜侯世代忠君,然而侨却能传出老师与本公结党营私,暗中夺储,密谋弑君!”他低声咆哮道。
“老师你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本公父君身边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你这样的忠臣!”他背转身闭着眼睛沉默了片刻。
“可老师你不该挡本公的路。”他再次面向他的阶下囚,“父君意欲废储,扶本公上君位,老师你何苦为难本公,替太子说话?深宫之中,难道你会不知道隔墙有耳吗?野心甚重,**好斗,恐非义君之人选!这是一个恩师该对学生的评议么?偏偏你的话在父君那里又是最有份量的。你说说,老师,本公继君位,岂能容你?”
“主公!”有狱卒前来禀事。
“拿来了吗?”公子胜显得有些咬牙切齿的兴奋。
狱卒举高了手中的银盘。
公子胜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举到桑侯眼前。
“老师与本公师生一场,桃李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此聊表寸心了,老师何不睁眼一睹为快?”
桑侯只做没有听见。
“虎父无犬子!令郎不仅继承了老师的一副好口舌,还长了一颗赤子之心啊!”
公子胜说这话时已有两个狱卒冲将进来,硬生生扒开桑侯的眼睛。一盘血淋淋的污浊之物映入桑侯的双眼。他如何辨不出这是一段舌头和一颗心脏?他越是挣扎想闭上眼睛,狱卒便越是抠得使劲,血和着奔涌的泪水流了下来。
“听说桑锦轩还把自己那倾城无双的妹子送去中都邀宠,他这盘棋下得可是不小啊!只可惜了这美人……”
“无耻竖子!你胆敢动我女子一根手指,我叫你生不如死!”桑侯咆哮如雷。
“老师终于开口了。看来千夜侯宠女如命真有其事。这就好办了,老师放心,如此佳人,本公定会保她,完好。”
桑侯握紧双拳,浑身开始呈现青紫之色,通体脉络鼓胀起来,左右狱卒见状均两股战战,发怵地看看公子胜,其中一个突然倒地,瞬间化作白骨,另一个还不及放手已成一堆白骨散落在地,端盘的双手瑟瑟,欲往后退,无奈公子胜站在原处不动声色。
“老师可认得此物?”公子胜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瓶。
桑侯从模糊的视线中辨出小瓶,想起此乃月姬放予内寝之物。“父亲,这是黑果蜜,可安睡去怠,明叔教我拿来的。”月姬的娇音犹在耳际,搅得桑侯心肺俱裂。
“此物专克你体内千夜白之精气,名满天下的千夜侯,如今不过只伤得一二小卒而已。本公,你怕是伤不着了!”公子胜凑到桑侯面前,“如何,老师?背叛的滋味很是受用吧?名门耀族终结在你的手里,你与第一代千夜侯亦可齐名了。”他整整桑侯破碎的衣襟,向他略鞠一躬,轻笑着离去。
捧珠夫人抬头看着殿门上的额匾:椒房殿。
“此字朱色取自岳山赤霞丹,以蓬莱天火酌炼八十一日浇铸而成。本公知夫人喜朱,早年便着人寻采。”
公子胜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她身后。
“主公。”捧珠夫人赶紧过礼。
“夫人不必多礼。”
“赤霞丹乃上古遗珠,已难寻获,天火……”
“美人一笑,倾城倾国又何妨?”
“妾身何德,获主公此般椒房之宠?”
“夫人似乎并无喜色?”
捧珠夫人惊慌跪地:“妾身不敢!”
“怎么,仇怨已了,便不想伺候本公了?”
“请主公赎罪!妾身万万不敢,只是忧心妾身不过先君所赐议和之囚,鱼肉之躯,蒙主公不弃,苟活至今。如今大业已成,主公却待以君夫人之礼,诚恐引人非议,亵渎主公威仪!主公应广聘佳人,充实后宫,如此华丽殿宇当由正聘君夫人入主,方名正言顺。妾身实不配主公此等恩宠!万望主公息怒!”
他沉默地看着她,她摄人的眼中盛满忧伤,朱唇微启满含春光,齐肩襟的红色深衣露出大片如雪的肌肤,沟壑隐约,锁骨轻颤,娇艳如雨中海棠。
他不禁从拢着的袖中伸出手来,指尖划过她温软的颈项,划上那纤细的下巴,捏住它,她的眼泪滴入他掌心,他拽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抱起,跨入殿门大步流星朝寝殿走去。
“你可知罪?”
“妾身罪该万死!妾身不该妄议主公后宫之事!”她酥软的娇音如炙焰灼烧着他的心。
“你还不不知罪!”
“求主公明示,除此……妾身确不知呀!”
他紧紧掐着他抱住的地方,发红的眼睛被这无双的妖姬满满占据,他几近低吼:“你乱了本公的心!”
她束发的轻缎滑落在地,乌发在风中飘舞。
太监、侍女们低着头,远远疾步跟随。
夕阳如血,映着寝殿紧闭的大门。
掌门太监望着传话的跑来,急急摆手,传话的仍旧喘着气跑到跟前。
“不开眼的,没见主公正忙么?来凑什么热闹?”
“小的急禀!此事非同小可!劳烦公公通报一声吧!”
“一边等着!过两时辰再说!这可是椒房殿!”
传话的急得团团转:“祖宗爷爷!真不能等啊!事关……”
“事关什么?谁要生了还是谁要死了?”
“公公恕罪,将军交代,小的只能私禀!”
“好啊!那你就老实呆着吧!夫人的寝宫,没个十个八个时辰,谁也见不着主公!”
“这!这可怎么是好啊!求祖宗爷爷通禀一声吧!”传话的给掌门太监磕头。
香风袭来,门边人个个一愣,琉璃香馥郁异常,捧珠夫人百步留香是出了名的。门果然开了,捧珠夫人披着朱色浴纱,只如瀑长发遮掩着春光,只是下人伏地,无福窥见。
“进来吧。”她吩咐传话的。
传话的跟着爬进了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