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灵寺的大门，人流依旧汹涌，进来的人带着期待，离开的人倒是几多欢喜几多愁。
不少僧人忙忙碌碌，里里外外应付着各位善心求道的施主，不过当他们看到迎面走来的高大僧人时，倒是都恭敬地行了一礼，顺便好奇地看了看跟在大师兄身后不时发呆的白衣少年。
“施主，从这个门出去便可离开本寺了。”大师兄转过头对着石楠说道。
“……哦，多谢师傅。”石楠犹豫片刻，双手合十，躬身道了声谢。大师兄还了一礼，转身离开。
“我怎么会在寺庙？”石楠望着四周参拜的人影，又看了看人头涌动的大门，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个时辰已是临近黄昏，想要回忆今天一天干了些什么，却发现脑子里属于今天的记忆空白一片，好像过了太久被淡忘一般。
“……算了，先回家吧。”思考片刻依旧没什么结果，石楠搔了搔头，决定回家洗个澡清醒一下。
费力地挤出大门，看到人满为患的山道，石楠略微张了张嘴：“这么多人！什么情况？”
难得看到这种大场面，石楠心中吃惊不小，忍不住砸了砸舌：“这得有上千人吧，这圣灵寺香火竟然这么旺……”
随着离开的人流一路向下，倒也很快到达了山脚，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嘈杂的千屈山，暗暗赞叹，脚步未停，也没注意路，回头便撞上一道灰色身影。
石楠踉跄后退，灰衣少年却仅仅身形微倾，转过头看了看差点倒地的石楠，眉头微皱，随后一句话也没说，直接从石楠身旁绕了过去。
“还真是拽。”石楠望着若无其事远去的少年，嘴上抱怨了一声，心里却出奇的没有半点气愤，不免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好脾气了？
石楠略微理了理衣服，倒也不再胡思乱想，继续朝着家中走去，却是跟灰衣少年离去的方向相同……
圣灵寺的后院，本该是幽静之地，如今倒是热闹得很，全因一名来历不明的少女引起。
“喂，听说了吗？咱后院的仓库竟然藏着一个娇滴滴的女施主！”
“什么？！真的假的？”禅房前，一胖一瘦两名僧人正偷偷议论着。
“错不了，我听刚从那回来的师兄说的，说是咱寺里那傻小子突然从仓库里跑出来，大喊仓库藏着一个女人。”瘦僧人低着头，凑近胖僧人的耳边低低出声，“不过目前还不知道是哪个藏的就是了……”
“……不可能吧，谁的胆子这么大，敢在自家仓库藏女子？”胖僧人惊疑不定。
“啧啧，谁知道呢，没准是那人一不小心露的馅。”说完，瘦僧人也是轻轻一叹，“真是个不怕死的家伙……”
两人越谈越起劲，谁都没注意身旁缓缓经过的面善老僧人。
而作为“事发地点”的仓库内，此刻正有寺里的僧人七七八八地站着，在他们面前，身穿蓝裙的妙龄少女低着头不安站立，发冷的双手紧握，不住摩擦。
“女施主，这关乎我们圣灵寺的名誉，还请实情相告。”众人前方，高大僧侣面寒而立，正是为石楠带路的大师兄。
“我……我真不知道……”女孩哆哆嗦嗦，空灵的嗓音多了些许颤抖，眼眶已有泪水在打转。
“大师兄，这该怎么办？”站在大师兄旁一名青年僧侣忍不住询问，“若真是门中哪个弟子作出这样败坏名声的事……”
大师兄挥了挥手，不让师弟继续说下去，转头望了望身前少女，见她言行举止并非做作，沉默片刻，却也想不出任何合适的解决方法。现在寺庙内正热火朝天，若处理不当，恐怕会招人诟病。
“大师兄！”后方突然人影耸动，一个蹭亮的小光头冒了出来。
“通知师傅了么？”大师兄问道。
“通知了……不过师傅没来。”小和尚弱弱地回答。
“没来？”大师兄一愣，“为什么？”此事可关系到圣灵寺声誉，师傅怎么会不重视？
“师傅本来是要来的，可是刚出大殿，来了一个寺外的大师，说他可以帮师傅解决此事。”小和尚说完，往旁边让了让，一个步履蹒跚的面善老僧人便被突显出来，却是与蓝鸢有过一面之缘的“摊主”大师。
“女施主，我们又见面了。”大师面带微笑地打着招呼。
“你……认识我？”蓝鸢抬头望了望眼前的老人，“你是他们的师傅吗？”
“不是。”大师轻轻摇了摇头，“贫僧是为了悟望鱼而来。”
“悟望鱼……是什么？”蓝鸢不解地看着大师，一旁寺庙众人也是一脸疑惑：我们寺庙里有这东西？
“悟望鱼是贫僧多年前偶然所得，只因自身本为游人，无门无派，恰巧路过千屈山，也就将其安放在圣灵寺中。”大师并没向任何人述说，反倒像是在自说自话，“世间万物，无灵归聚，便是死物，唯灵气汇聚者，方称生灵，而悟望鱼，却是非物非灵。”
“大师，我与众位师弟已在寺中生活多年，为什么从没有听说过有这等灵物？”大师兄忍不住提出心中所想。
“你们非是未曾听过，只不过早已忘却罢了。”大师看向四周，发现所想之物早已不见踪影，暗暗发出一声轻叹：“果然碎了么……”
“忘却？”大师兄疑惑更甚，蓝鸢也同样看向大师。
“悟望虽有灵，却无法汇聚灵气。”大师转头望向蓝鸢：“无论死物亦或生灵，皆以视传神、以声传信而显其存，然悟望鱼，却是看不得、听不得、也想不得。”
大师走向蓝鸢，依旧不停言语：“如若有人视其身、听其名而想其形，不久便将忘却其存在……”大师顿了顿，站到蓝鸢的面前，平缓的言语突然多了些许波动：“以及其所有。”
“我……我不是很懂你在说些什么。”蓝鸢听着大师讲了一堆，理解却是连一半都没有。这倒也怨不得她，读的书少，对于之乎者也并没有太多的免疫力。
“简而言之，当有人把它的存在与它的名字联系起来的时候，用不了多久，便会忘记关于它的所有。”大师微微一笑，倒也换了一种说法。
“所有……是指什么？”蓝鸢不知为何很是心慌。
“人、事、关乎它的所有一切。”大师抬起左手，伸向蓝鸢：“女施主，请伸出手来。”
蓝鸢犹豫片刻，还是乖乖地伸出了手。
“如今悟望已碎，其灵将寄居犯其身之人。”大师松手，一条穿着红绳的翠绿圆玉挂坠落入蓝鸢手中。
“此玉石虽可助持有者聚灵汇气，却无法驱散悟望之灵。玉石有智，还请女施主勿令其易主，否则一切皆成枉然……”
行走在热闹的街道上，石楠的精神依旧有着些许恍惚，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至于具体一点的东西，更是没有任何线索，人生第一次感觉到一丝孤单。
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倒不由得自嘲一笑：“我又何必在意那么多东西，从孤儿院逃跑以来，不都一直自由自在地生活着。”
小小的身影，在翻过那道围墙的瞬间，便是彻底与养育自己多年的地方划清界限。也就是在那一年，他莫名其妙地来到了那对夫妇的家里，虽然记不得具体细节，但他依然发自内心地喊了二老一声爸妈。自此，一家三口过得虽穷苦，却也幸福。
这是石楠如今的认知。而他现在最渴望的，便是回到那令人安心的家里。
记忆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如果不去刻意触碰，一切都会变得十分自然。
太阳缓缓降下高贵的身形，开始没入群山的怀抱，昏黄的光线照耀着大地各个角落，整个世界多了一件慵懒的睡衣。
沿着脑海中的路线不停向前，石楠倒是察觉到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这个小卖铺什么时候开的……这棵树我怎么没一点印象……这条小路什么时候有的……”
一路行来，石楠对于这个生活多年的街道竟然如此不熟悉，这个发现让石楠倍感震惊。道路两旁掺杂着一些陌生的地方，自己这些年走了这么多次，竟然都没注意过，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
显然，曾经三道形影不离的身影戏耍游玩的地方已被彻底地淡忘。
街的那头迎面走来几个小伙，是石楠的熟人，由于家离得近，倒也经常混在一起玩闹。
石楠笑了笑，朝着对方招了招手。
对方径直地朝着旁边经过，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或者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石楠站在路边，有些发愣，心头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却不知道问题所在。
也许是他们没看到自己，也许是他们把自己看成了别人……
也许吗？也许吧。
直到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天际，石楠才缓了缓神，用力地拍了拍脑袋，随后快速绕过几个转角，终于来到了熟悉的木门前。
对于石楠来说，这里，应该算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切的地方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