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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尾声

方子墨得癌症已经一年有余了。

为了治病,国内的城市自不必说,国外的他去过法国,去过美国,去过日本,去过韩国,更兼中医西医,偏方秘方,他如神龙尝百草,而这一切,只不过是与死神对弈。这显然是世界上最悲惨的棋局,输赢早已定论,唯一的可能只是拖延时间。

人最深刻的痛苦在于:我不愿意死去但又必须死去。生命是上帝馈赠的一件礼物,而死神无时无刻不在觊觎,并随时予以剥夺。而随着生的被剥夺,所有与生相关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地位,财产,名誉,甚至爱情,这一切与生一起都被无情地剥夺了。方子墨发现:他用整整一生所能证明的唯一确定的真理就是:他以为他拥有的这一切,其实都是不属于他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只有死,才是任何力量都无法夺走的,它是他的唯一财产。

这天,他决定举办一个“生命告别庆典”仪式,他给他的朋友以及他爱过的女人们一一发出了请柬。

地点订在威尼斯酒店。

威尼斯酒店融合了文艺复兴和欧洲后现代主义的建筑风格,雕饰细密,富丽堂皇,并复制了异域水乡的经典场景,于水趣空间里,演绎着威尼斯水岸的浪漫,散落其间的宾客悠然自得,远离了现实的纷扰,也暂且远离了Sars。

下午六点,方子墨穿着一身从法国巴黎订做的西装,气宇轩昂地出现在宴会大厅。他与各位来宾一一握手寒暄,之后,中气十足地发表了一篇《生命告别宣言》。女朋友们,男朋友们:

按照惯例,其实我应该说女士们,先生们,或者说Ladies and Gentlemen。然而,那样的话,我会觉得离你们好远好远。我即将赴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坦白地说,我心里有些不舍得,我不舍得的不是我的财富,我的江山,而是你们这群朋友。所以,今晚让我们忘却非典,最近距离地亲密接触。我希望我的女朋友们能笑着吻我的右脸颊,我亦希望我的男朋友们都来吻我的左脸颊。男左女右,我之所以这样区分开来,是因为我不想给诸位创造间接性接吻的机会,那样,我会吃醋的!

相信大家一定参加过无数生日party,无论是一岁的婴儿,还是一百岁的老人,你们都会送上对生命的祝福。其实,死亡同样也是需要祝福的啊!从生命的实相来看,死亡并不是只有在人临终的时候才来。死亡其实早就透过很多方式来临,并且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来了,从出生的那个片刻起,它一直在向我们走来。当童年消失,变成一个青年或少女,童年已经死了;然后有一天,青年会变成老年,青年再度死掉。事实上,如果再深入地看,我们的每一个片刻都在“死”,然后“生”,我们就在“生”和“死”的两岸之间流动。所以说,死亡是伴随着生命而来的,它在我们的生命中静静地发生。“千古归一死,圣贤无奈何。”生命不在长短,而在于自己赋予这次人生的价值有多高。纵观我的人生,我自认为活得很精彩,最精彩的是我拥有你们这样一群朋友。祝福我吧!像祝福我的生那样祝福我的死吧!

相信你们也一定参加过亲人或朋友的追悼会,并流下了伤心的泪水。我不要追悼会,我也不要你们的眼泪。我死后,我衷心地希望我的女朋友们,特别是那些爱过我恨过我的女朋友们,请你们在心里默默地为我献上一枝红红的玫瑰。我也衷心地希望我的男朋友们,特别是那些嫉妒过我打击过我的男朋友们,请告诉你们的太太、情人或女儿:方子墨是个优秀的男人!

感谢诸位在非典时期来到这里,这是一个非常时期,大家受惊了!我听说许多人因为过度紧张而得了神经衰弱和焦虑症;有的人因为失眠而影响了身体免疫力,于是担心、急躁,晚上更不能入睡;有的人狂喝板蓝根导致胃出血;有的人因长时间戴口罩而胸闷气短;有人把钱放进微波炉消毒;有人用高锰酸钾洗手……可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无知带来恐慌,这种恐慌就像死亡本身一样具有毁灭性。非典是什么?非典就是摘下口罩,洗净双手;非典就是不吃果子狸,不吃野生动物,与家人在一起吃饭;非典就是早睡早起,运动健身;非典就是短信息加QQ,幽默加段子。让我们一起从非典开始学会怎样生活,认真地思考活着的意义,重新建立生命的价值和生活的秩序,正视死亡,面对死亡,并勇敢地超脱死亡!

最后,我借海明威的一句话送给你们:谁都不是一座孤岛,自成一体。任何人的死亡都使我感到有所缺损,因为我与人类难解难分。所以,千万不要去打听丧钟为谁而鸣。丧钟为你而鸣。

大厅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有人带头喊了一声:“方董,我爱你!”于是,所有的人都喊了起来。接着,女人们开始吻他,男人们争相拥抱他。

方子墨从喧嚣中悄然引退,让司机送他回到愚人村。今晚愚人村月色很美,一些花絮在月光中轻扬,方子墨的心里泛起了两句宋词:中庭月色正清明,无数杨花过无影。临睡前,方子墨重复看了一遍瑞典导演英格玛·伯格曼的《第七封印》。

……骑士安东尼奥斯用海水洗了一把脸,当他一转脸时看见一个黑衣人站在不远的地方。那人穿着一个巨大的黑色斗篷,只有一张冷酷的脸露在外面。

骑士安东尼奥斯问:你是谁?

我是死神。黑衣人回答。

你是来找我吗?骑士又问。

死神说:我已经跟踪你很久了。

然后死神就展开了他的黑色大氅把骑士夹裹进去。

等一等。骑士赶忙说。

死神说:你们所有人都会这样。但我从不延期。

骑士:你不是喜欢下棋吗?

死神:你怎么知道?

骑士:我在一些绘画里看到过。

死神:对啦,我是一个很棒的棋手。

骑士:你可能没有我高明。

死神:你为什么想要跟我下棋?

骑士:只要我一直能跟你对垒下去,我就能继续活着。如果最后我赢了,请你放我走。

死神似乎默许了。

他们开始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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