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在干嘛?”小迪爸爸的第一句话永远是这句,但此时小迪妈妈并不反感,因为她在哪里,她在做什么,她在想什么,这一切都关乎着家、孩子、他。回答这个问题是一种义务,并且小迪妈妈现在就在家里,做一些并不需要多解释的事,这让她觉得放松。
“在家呢,刚和小迪说话呢,学理科的事差不多就定了吧,这次月考小迪考得比较稳定。”
“总分多少?”
“六百多吧,单科的成绩我发短信给你,我也记不清楚。”
“我估计语文、英语和数学还是她的优势,理综相对弱一些吧”
“哎哟,我还没比较呢。”
“所以说,你让她读理科就是非理性,都没比较,还是劝她学文科吧,高中三年负担轻,以后的工作至少我们还可以说上话。”
“那你劝她呗,她的决定,我都同意。”
“我的决定,你从来没有同意过。”小迪爸爸无可奈何地抱怨着,每一个字都像在发出一声叹息。
“是吗?!”小迪妈妈很少与人争辩,特别是来自亲人的抱怨,她的心里想着别的事。
“公车的事有进展吗?”小迪爸爸问。
“有,今天白天已经被约谈了,基本上是认定了,就看市纪委怎么处理,这个处理权不在台里。“小迪平静地说。
“你也要看清楚,你看看关键时候谁了来保你,所以以后万事小心,可做可不做的,就不要做。可做的也要想想如何做,能不能做。……”
小迪妈妈通过结满雾气地窗户向外看去,一切都是那么混沌,冬天被雾窗锁在了窗外,屋里暖气如春。那么,这是可以庇护她冒失与莽撞的小屋吗?这个男人有可以安慰她失落与失败的肩膀与怀抱吗?人在失意时,特别听得进去大道理:中国人无论是养生还是求仕,都讲究阴阳平衡的中庸之道,进退与攻守都讲究张驰有度。老子曾说过,不敢为天下先。这些道理小迪妈妈都懂,但是做起来,总是面目全非。有时,并不是小迪妈妈想激进,而是时间不够用,在她心目中的时间效率原则,都是少解释,少讨论,所有的分歧都应该在做的过程中要么灵犀相通协调统一,要么南辕北辙分道扬镳,在实践中让所有事情萌生,变化,生成。
“哪怕你做了,吃力不讨好,最后还不是自己吃亏。”小迪爸爸一直在讲。是啊,我们每每在讨论中去经历一件事的全过程,设想各种情况,好的或坏的结果,想着想着,讨论着讨论着,有时事情却已发展到不需存在的地步,而我们还在那里津津有味地讨论着,这不可笑吗?小迪妈妈想着,也许更可悲。
“所以有时冲动是魔鬼,这句话是没错的,你也别往心里去,大不了以后不做官,就把单位的事应付着,孩子马上又要高考,多在家里操点心,也正好。”小迪爸爸说。
“喔,也是。”小迪妈妈简短地回应着。“不过,我怕对你有影响,要不,还是把我们之间的事公开吧”小迪妈妈小心地说。
“什么?”小迪爸爸好像没听清楚。
“我是说……。”
“会对我有什么影响,就是有,我也不怕,“小迪爸爸打断了她。”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小迪爸爸言语有点燥气。“你要是出于别的原因,想公开,那随便你,如果是这个原因,你大可不必。”
“我没有要是,也没有别的原因,只是觉得不妥。”
“我出差之前,填了房屋登记表,刚填完我们的关系,我还跟你打过电话,让你也这么填,你现在又说要公开,你什么意思。”
“我也填了,也是按你说的填的,我没什么意思,我累了,先睡了,明天还要送孩子。”小迪妈妈不知为什么有种想哭的冲动,但她知道真要她哭,她不见得哭得出来。
“那你睡吧,你放心了,你的事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也不会对你自己有什么影响。去睡吧。”小迪爸爸有一点后悔,不该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她这么好强、开朗的一个人,现在这么低三下四地听他数落,也是难为她了。唉,这个女人呀,狂野时让你把持不住,单纯起来又像个傻瓜,倔强起来又如同冷铁,总是让人不得安宁。
时间不早了,但小迪爸爸还是拨通了台长的电话。
小迪妈妈挂上了电话,心里很茫然。有时,她更喜欢投入工作,不是她有所企图,而是在工作中,她能表明自已立场与观点与判断,不牵不挂,不蔓不枝,宛在水中央,独立而清晰。在片场,在直播中,在讨论会上,都可以把自已的个性发挥得淋漓尽致。但是在家里,她不得不谨小慎微,她想成全,成全一个承诺、一个家、一个正在成长的孩子的单纯的梦。她不得不收敛着,躲藏着,隐忍着,高高兴兴地去为家扯上一帷温馨的幕布,为家里的每扇窗设置一个风景,为家的门户裱上一种情怀。无论是风景还是情怀,都是她内心对幸福的渴望,她不觉得这是虚伪,但是她知道,若要真的幸福,就要重新爱上小迪爸爸,这却是她通过十年的努力依然无法达到的。
哪有那么简单。爱上或不爱一个人,都是这世上最难的事,我们都不敢轻易地去尝试。选择爱时,我们多么慎重,会以婚姻来承诺。选择不爱时,我们也是多么艰难,以十年或更长时间来分离。小迪妈妈觉得头疼欲裂,我们f真的知道什么是不爱吗?不爱,就是不想在一起,不想一起醒来,不想一起吃饭,不想一起看电影,不想一起过每个周末,不想一起…………如果不爱了,还在一起,天天面对,那么你的酲来,你的熟睡、你的一食一饮都包含着多少无奈与迁就,你天天在无奈中渡过你生命中的每一分钟,除了忘却与忽视自已,你还有别的什么选择可以让自已过得更好吗?
小迪妈妈多想说,他很好,可是我不爱他了。但她不敢说,她怕,怕流言,怕猜疑,怕成为别人酒后的谈资,怕成为食堂里残羹剩饭都冷却时食客嘴里还热乎的话题。
但她还有一种怕,是更怕的怕,怕时间慢慢流走在她的生命里而没有流下任何痕迹。于是,她希望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一件事情可以让她出于不得已而公布她的婚姻状况,她等着这件事情的到来,就像她喜欢擦亮雾窗上的水雾一样,世界如果清晰了,她就可以用另外的方式重新面对生活。
“今天累了,我什么都不想了,所有的事情留给明天。”这是《飘》中郝思佳总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那么今天我就睡觉,然后等明天醒来之后,我再决定,我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接下来的生活。小迪妈妈想着,走进了淋浴间。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