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天,他在街上闲逛,竟机缘巧合认识了一个大公司的人事部主管,对方十分欣赏他,愿意给他提供一个工作没工作机会,薪资高得吓人。这个岗位除了对英语水平要求较高,也没有别的什么硬性要求,俞联华如果愿意接受,公司可以给他提供为期半年的免费培训。
这事情本身听起来就不怎么可信,可是俞联华那时被欢喜冲昏了头脑,俞沛华也并不在意这些事情,没有多想,只是笑骂了一句:“神经病!”就翻了个身继续大睡。
他当然不会想到,这句“神经病”会是他和哥哥说的最后一句话,哥哥突然间失踪,自此再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般。他没有留下任何的线索与痕迹,俞沛华唯一记得的,就只有那家大公司的名字——千年眼。
没有了哥哥,家也就不再是家,俞沛华性情本就冷傲孤僻,哥哥在的时候,其他的兄弟还与他有点来往,现在哥哥不在了,所有人都开始自然而然地疏远、冷落他。俞沛华只觉天地之大,却再无他的容身之所……故事讲到了这里,俞沛华早已是心潮起伏,再也说不下去了,也早已经忘记了自己讲述这些往事原本的目的,只是痴痴地望着远处山林的方向。此时天色已晚,圆圆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幽幽的月光充盈在天地间,仿佛那些便是被这迷离夜色勾引出的,潜伏在世人心中的无限哀伤。
李林涛拍了拍俞沛华的肩膀,想要安慰他两句,可是却蓦地想起了自己的遭遇,想着俞沛华还有一个痛他爱他的哥哥,还有一些回忆可珍藏在心间,自己却是赤条条的一无所有,一时心中说不出得难受,再也说不出半个字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破屋,回车上拿了些吃的喝的,和俞沛华一起将晚饭应付过去了,然后又收集了些树枝和青草,铺了个狗窝一样的床铺,面朝着墙壁,径直睡去了。
破屋四壁漏风,屋内又到处都是爬虫,李林涛这一夜睡得极不踏实,辗转反侧的,好不容易熬到了天明,便早早地从“狗窝”里爬了起来。
俞沛华依然斜倚在窗前,远望着山林的方向,像是一整夜都不曾歇息过,就一直守在这床前感怀往事。
“你醒了?那么我们继续赶路吧。”俞沛华回过头冲李林涛摆了摆手,两只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红得像是两颗熟透了的樱桃,脸上却殊无疲态。两人回到车上,吃了点东西,便抓紧时间继续赶路。俞沛华在车上打了两通电话,然后将车子开下了公路,拐上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又颠簸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并未遇到什么拦阻。李林涛好奇地问:“怎么这么久,难道我们还没有到达边境线吗?”
“半个小时前我们就已经穿过了国境线,现在我们到达了泰国境内。”
李林涛微感惊诧,扭头往回望了望,又问:“我们到底来这里做什么?绝不会是来找管怡的吧?”
俞沛华目视前方,并不回答他的问题,默默地开着车子,过了好半晌,才开口说:“你想要找回你的真实身份,我想要找回我的哥哥,我们都想要扳倒千年眼公司,要达到我们的目的,我们就必须先要找到烂人雄。烂人雄现在惶惶如丧家之犬,北野锋其势却正是如日中天,我想没有人会为了烂人雄而甘愿得罪北野锋——除非是北野锋的强仇大敌。前些时日,穆桑昆派人在城西码头截杀了鬼猴儿和大石他们,这件事情动静闹得极大,如果我是烂人雄,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投奔托尼哥,以寻求庇护。”
李林涛大吃了一惊,惊叫道:“鬼猴儿他们都已经被杀死了吗?”
俞沛华从座位下面翻出了一摞旧报纸,递给了李林涛。报纸的头版使用了极大的篇幅,来报道城西码头的警匪火拼事件,一旁还附有冷狗和大石的相片。李林涛轻轻叹了口气,将报纸丢到了一边,又问:“你说的托尼哥又是什么人?是鬼猴儿他们的老大吗?”
俞沛华点点头,说:“是的,托尼是猜霸收养的干儿子,也是帮会里的杀手。猜霸死后的一年多,托尼招集了旧部,继续在金三角做着贩毒的活儿计,势力虽不及猜霸在世之时,可也算的上是黑道大佬吧。以前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我救过托尼几次,他很承我的情,帮了我不少的忙。”
两人交谈之间,汽车已经行到了一片密林跟前,无法再继续前行,两人只得弃了车子,步行前进。两人行不多时,忽听前方传来一声呼喝,两个皮肤黝黑的汉子端着枪从密林里跳了出来,用泰语高声叫嚷着什么。李林涛被吓了一大跳,可又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说些什么,一时间额头上冷汗直冒。
俞沛华却只是微微一笑,用泰语回答了他们的问题。那两个汉子闻言面露狂喜之色,赶忙放下枪跑了过来,冲俞沛华连连点头,神色甚是恭敬,立时当前引路。李林涛明白了过来,这两人八成是托尼哥的手下,这才松了一口气。
四人走了一阵子,隐隐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喧闹声,林子里中间出现了一大片空地,空地里有几排用木头搭建起来的低矮房屋,就像是一个古老而落后的村寨,隐没在这深林里,仿佛是与世隔绝的另一个世界。村寨的四周有一大群荷枪实弹的男子在巡逻放哨,这伙人年纪从十几岁到四十几岁不止,穿着各异,神情却是一般的凶狠。
两名带路的汉子走到村寨跟前,高声呼喊了两句,所有人都齐齐朝这边望过来。村寨里的人与俞沛华多是旧识,就是没见过他的,也都听说过他的大名,俞沛华在帮会中俨然已经成了传说中的神人。众人一时狂热地拥了过来,却又怯怯的不敢靠得太近,围在俞沛华周围两三米处,你一言我一语地同俞沛华搭着话,倒像是一群争抢着采访大明星的狗仔队。俞沛华微微颔首,言笑晏晏,倒真有几分大明星的范儿。李林涛与他们言语不通,一时间也弄不清楚现下是个什么情况,看到这阵势,只觉得心惊肉跳,畏畏缩缩地跟在俞沛华的身后。
众人拥着俞沛华和李林涛进了村寨,前边传来一阵闷雷般的大笑声,极有气势,将那些乱糟糟的声音都压了下去,众人纷纷避让到两旁,一个身着迷彩军装、满脸络腮胡子的年轻汉子越众而出,冲俞沛华热情地张开了双臂。俞沛华脸上神色略显尴尬,可还是上前给了那汉子一个拥抱。李林涛暗暗寻思着,这大汉应该就是这群人的头领,俞沛华口中所说的“托尼哥”了。
托尼哥用力拍了拍俞沛华的肩膀,大笑着说:“好兄弟,一晃六七年了,我还真当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
俞沛华神色一黯,苦笑着说:“我生来就是一个不祥之人,到了哪里都只能带去灾祸和麻烦,若不是情非得已,我们还是少见面为好。冷狗他们六个……”
“哎——”托尼哥大手一挥,打断了他的话,“咱们走江湖的,做的本就是玩儿命的买卖,图的就是一个痛快,也没有几个能得善终。冷狗他们几个能为华哥而死,那是他们的造化啊。”
俞沛华心中有愧,微微苦笑,也不搭话,只是转过身来,为托尼哥和李林涛相互做了介绍。托尼哥领着两人进了村寨正中央最大的一间木屋,这些木屋从外面瞧就像是旧时农村的茅房,破陋不堪,里面的装修却是极尽奢华,浑如五星饭店的豪华包厢。屋内早已备好酒菜,三人围坐了在桌边,托尼哥与俞沛华一边喝着酒,一边叙叙旧,讲述着各自这些年的艰辛历程。
不多时,俞沛华脸上露出了狂喜之色,回过头来,低声对李林涛说了一句:“不出我所料,烂人雄正在此处!”
李林涛闻言大喜,想到或许可以从烂人雄口中问得自己的真名实姓,对俞沛华的钦佩与感激又增添了几分。
托尼哥正自回顾当年的峥嵘岁月,一时豪情满怀,感慨万千。俞沛华却早已是大大的不耐烦,随意应和了两句,便插嘴说:“托尼哥,我寻思着烂人雄为人奸猾狡诈,北野锋的人也在四处寻他,这事拖延下去终究是夜长梦多,大哥不如现在就领我去见那烂人雄,早点将事情拷问清楚,早点了结此事。”
托尼哥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闷了一口酒,沉声说:“兄弟不必过于心急,你托我调查的事情,我已经差人去烂人雄那儿打探了。兄弟你威名赫赫,还是不要露面的好,万一被烂人雄认了出来,反而不妙。”
俞沛华细细一想,觉得托尼哥所言确实有道理,可是他苦寻哥哥那么多年,现在线索就在眼前,心中一时急迫难耐。托尼哥瞧见俞沛华的焦躁模样,笑了一笑,说:“兄弟这样心急,那我就带你去看看吧。”
说着,托尼哥起身领着两人出了木屋,走出了没多远,又拐进了近旁的另一间木屋。这木屋里的格局,竟与警察局里的审讯室一般无二,整个屋子被分里外两间,由一大块的单向透视玻璃隔开,站在外间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间的一切,听到里面的声音。
只是此时,木屋的里间被布置得清雅别致,倒像是一处高级的茶室,丝毫没有审讯室里剑拔弩张的气氛。两个男子斜坐在里面,一边喝茶一边聊着天,状甚悠闲。坐在左侧的男子大约五六十的年纪,头发却已然花白,体形肥胖,一双三角眼左右顾盼,眼睛里闪动着精明的光,一看就知道是个厉害的角色。俞沛华暗自猜测,这人恐怕就是自己寻找多日的烂人雄了。
坐在右侧的是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瘦弱男子,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穿着一件规规矩矩的白衬衣,一副斯文老实的模样。
众人进了木屋,就听见烂人雄嬉笑着对那年轻男子说:“都是些陈年旧事,小兄弟何必一再追问?——你莫不是托尼老大派来审讯我的吧?”他这话听着随意,像是和对方开着玩笑,脸上的神色却隐隐有些不悦,两眼里更是透出丝丝狠厉的光。
那年轻男子脸上露出了惶恐的神色,连连摆手,解释道:“前辈千万不要误会,我大哥仰慕前辈的风采,拼着得罪北野锋,也定要保护前辈周全,来日不免要与千年眼公司的人斗上一斗。北野锋势大,我们不敢与他硬拼,只能够智取。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托尼哥让我了解一下情况,也是为了能够找出对付北野锋的法子。大哥的苦心,希望前辈能够谅解,将所知的情况据实告知。”
烂人雄是个极精明的人,很快就明白过来,如今自己寄人篱下,早不是当年威风八面的大哥了,需得收敛脾气,多忍让些,况且对方所言也确实有理。他略一沉吟,便轻轻叹了一口气,回答说:“也罢,反正也已经落到这个地步了,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说起来,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北野锋也不知为何,忽然放弃了手头上所有的生意,转而投入了游戏行业,势力渐渐崛起,我表面上仍是岩城的黑道老大,可事实上我已经没有能力约束他了。眼见着北野锋后来居上,就要取代我的地位了,我心中自然极不甘心,就派人绑架了北野锋的小儿子北野云浩,寻思着日后如果与北野锋撕破了脸皮,手上也好有张王牌。”
年轻男子点了点头,说:“这么说来,传言都是真的咯,北野锋的二公子真的在前辈手上吗?北野锋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前辈吗?”
烂人雄苦笑着摇摇头,说:“北野锋寻了一阵子,找不到什么线索。那时候,他的生意正蒸蒸日上,他或许是不愿意为此分散精力,耽搁了自己的大业,很快便咬咬牙放弃了,权当自己没有过这个儿子。说起来,北野锋这小子绝情绝义,狠毒果决,一直都比我更有当大哥的气魄啊。再后来,你们也都知道了,北野锋的生意越做越大了,小小的岩城很快就不被他放在眼里了;而我却是越活越回去了,连个岩城都守不住了,只好投奔北野锋,在他的手下讨生活。可是北野锋的儿子还在我的手上呢,这就好比是手里攥了个不定时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若是让北野锋知道了这件事情,哪里还能够让我活命?可是好巧不巧,北野锋居然让我为‘千年眼校园’计划搜集试验品,而他的儿子北野云浩渐渐长大,身高、相貌、举止气质……各方面的条件居然都与我们所需要的一个角色及极其相符。我便一咬牙,将北野云浩当做我搜集的一个试验品,送还给了北野锋。”
这最后的两句话,来得极其突兀,大大出乎众人的意料,年轻男子怔了一怔,忙问:“是哪一个角色呢?”
“李雷吧,还是千年眼校园里的主要角色呢。”
这短短的一句话,却犹如一记晴天霹雳,将屋外的三人都惊得呆住了,俞沛华和托尼哥齐齐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李林涛,眼神复杂难言。李林涛傻傻望着前方,心脏“突突”乱跳,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心中只有一句话在反复念叨着:“我会是北野锋的儿子吗?我会是北野锋的儿子吗?我会是北野锋的儿子吗……”
却听年轻男子奇道:“前辈将北野锋的儿子送还给他,不怕被他认出来了吗?”
烂人雄得意地一笑,说:“我们所搜集的试验品,都是以第一批试验品为标准的,各方面的条件与他们越接近越好是,所有的试验品在送往千年眼校园之前,都需要先进行一次整容手术,将相貌修整得与第一批试验品几乎一模一样。送进校园之后,他们还要接受导师的培训,一番培训过后,好好的人也都变成了白痴,只知道自己是李雷、韩美美,连自己的爹妈都记不得了,又哪里还有人能认出他们呢?”
李林涛听得满心茫然,只觉得满世界迷雾重重,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自己或许永远也找不回自己的真实身份了。还有管怡——或许还是叫她“韩美美”更好吧,“管怡”这个名字也许并不属于她,可怜管父管母自以为找回了自己的女儿,却到死都不知道,他们找到的可能只是一个与他们的女儿有着相同的悲惨命运的女孩。
年轻男子问:“前辈所说的‘导师’,又是一个什么人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