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兴连忙打断她,顺从道:“好好好,咱不吟诵这些诗句了,这诗句让人听了难受,咱吟诵连三岁小孩都能出口成诵的,保你爱听!”见紫薇绯红着脸不吭声,便神采飞扬地吟诵起来,“人生五伦孝当先,自古孝为百行原;世上惟有孝字大,孝顺父母如敬天;孝子贫穷终能好,不孝虽富难平安;可惜人多不知孝,怎知孝能感动天……”
谁知这一吟诵,紫薇竟又开始哭了起来,泣声说道:“孝道,自古就是百行之原,可世间竟有人那样不理解、不看重……”见紫薇愈发难过,郑兴愣了愣神,急急地说道:“好了好了,不吟诗了,不吟诗了,什么诗也不吟了;上得山来柴没打着一根,倒生出这么多麻烦来。哎,我说紫薇,别哭鼻子了,日头不等人,几十里路,回迟了你娘要是满世界都找不着你那可就糟了。你在这里歇着,我得赶快打柴去!”说着,拿起放在一边的斧头,四下扫视了一遍,看准了山峁那边有一处山木极好之地,便丢下紫薇转了过去。
紫薇此时虽已安静了下来,但仍然心境难平,她像个调皮的小孩,见郑兴离她而去,呆坐片刻,也便紧跟了过去。她从未在这样的山林中行走过,钻来钻去的,让她很有些吃不消;前面斜坡上高大而密集的灌木丛挡住了她的去路,晃来晃去的荆棘枝条用它尖利的针刺随时在拉扯着她的衣服,她小心拨开,好半天才猫腰低头钻了过去,两片枯黄的山树叶片却悄然挂在她的发髻,她竟丝毫没有感觉。虽说此时已是草木枝泛青抽绿的季节,但在如此人迹罕至的深山旷野,熬过严冬迎接春天的一丛花草,还是吸引了她的眼球,让她欣喜若狂地惊叫起来。
“兴哥快来看,这是一种什么花草?真好看呀!”
“你怎么也过来了?”郑兴正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中抡斧砍柴,已是挥汗如雨,被紫薇突然传来的叫声停下手,回头看时,她已在自己身后一片花草前站着赏花。他放下斧头,用力把砍倒在地的柴火拖出,略做打理,便抽身出来走到紫薇身边。
紫薇依然在那丛美丽的花草前兴致盎然地观赏,见郑兴走过来,便指着那花草问道:“兴哥你看,这是什么花草?”
郑兴看一眼便认定,道:“这叫益母草,一般在夏季开花,白色或淡红色花朵,枝干坚实有棱,茎叶和籽实可入药,是咱这一带最常见的一种野生花草。怎么,你不认识这种花草?”
“好像也认识!”紫薇若有所思地说,“小时候我也经常见这种花草的,只是不知道它的名字叫益母草,也不知道它有这么多用处。”
“我问你,你知道这益母草为什么不同于别的花草,经过一个严冬花叶还会完好无损亭亭玉立?”
“我也正在想这个奇怪的问题,你说呢?”
“你看这益母草,它的茎是方形的,方形的茎干便是不同于别的花草的本质所在。我以前也不懂,近来闲着无事时看了一本介绍花木的书卷,才留意到这些特点。”郑兴指着眼前的益母草解释道。
“哦,我明白其中的原因了,方形的茎干才结实,才有耐力,不易被风吹倒折坏;才能坚毅地支撑整个枝叶旺盛生长,经霜不败。”紫薇恍然大悟地点头说。
“那我问你,这色泽淡淡的益母草,和华贵雍容的牡丹相比,你更喜欢哪一种?”
“我喜欢益母草多些,因为它朴朴实实的。兴哥你呢?”
“我当然也是喜欢益母草,它虽不像牡丹那样艳丽华美,但跟牡丹相比,它拥有的却是那种朴素、淡雅、大气的美,瞧着它就心静如水,有一种舒心悦目的感觉。而且,它有极强的生命力,不怕风吹雨打,也不怕严寒酷暑,轻易刮不倒,也冻不死,最终即便死了,它的根茎和果实,仍然可以作为很好的药材造福于人类。”
紫薇听得不禁有些神往,走近一丛连成片的益母草,俯身轻摘一枝,将淡雅的花朵放在鼻下如痴如醉地嗅起来。
郑兴见她入情入境很是专注,未去打扰,怔怔地看了半晌道:“紫薇,你在这儿等我,太阳已绕过头顶了,不能再耽搁了,柴还没打够,我得赶快去打柴。”
紫薇说:“我在这里自个儿玩,你快去打柴吧。”郑兴便张目四望起来,他在寻找接下来要打的柴火,突然发现前面陡坡处有一丛像样的柴火,立刻提着斧头直奔过去。不一会儿,荆棘丛里,一根根形状不同、长短不一的柴枝顷刻间被他砍倒在地。他将每棵柴木旁生出来的虬枝劈掉,一律截成四五尺长短,结结实实地捆了两捆。从未干过这种体力活,经一个多时辰的折腾,郑兴已大汗淋漓,感觉浑身乏力。他在一块石上坐着歇息,揩去汗水,极目远望天际的悠悠白云,不由得想到了年迈的父亲。他深深地体会到,这么多年父亲长年累月上山打柴,养活一家人,日子过得是何等不易!
春日的白天很长,但今日却过去得如闪电般地飞快。
当郑兴挑着沉沉的柴担与紫薇下山时,太阳已不知不觉悬挂在西山头顶,红得像一轮火球,把山山峁峁的一切都染成一片橘红色。大山深处的黄昏,这时野兽已开始出没,几声凄厉的野兽嗥叫声从身后的山林里传来,让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走着走着,紫薇突然失魂落魄地惶恐起来,双腿发软在不停地打抖,她感到头也在一阵一阵地晕眩,没走几步就身体失去平衡,猛地跌坐在路边一片草地上。
“怎么啦紫薇?”郑兴一眼看见,急忙扔下柴担,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我有些害怕,双腿发软,浑身抖得厉害……”紫薇颤声答道。
“一定是肚里饥渴才这样的,我带了干粮,你先吃几口充充饥,待我到旁边山洼里去找些水来。”郑兴说着又将紫薇扶着坐下,从放在一边的包里拿出一块干粮递给紫薇,随即又拿携带的一只瓜瓢,朝旁边的山洼寻水去了。
紫薇接过干粮却一口也吃不下去,她抬手去摸自己的额头,却烧得烫手,浑身的骨头像被人抽走似的那么发软,一点力气也没有。这时她才想起,自己卧病在床已三天水米未进,难怪不争气的身体会这样不听使唤。恍惚中,她感到心口一阵一阵难受,浑身酸痛,难道是要在这半道发病吗?紫薇喃喃自语着,潜意识里她一次次地提醒自己,绝不能病倒在这里。
水取来了。郑兴拿着半瓢水走到紫薇身边,见她面色苍白,脸上微微冒出一层细汗,那块干粮还在一边放着,不禁一怔。他伸手去摸她的额头,觉得烧得厉害,心中陡然涌起一阵揪心的难受。
郑兴小心翼翼地把水瓢递到紫薇的嘴边,她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喝了下去。不多工夫,她苍白的脸上便有了些精神气。
在郑兴的劝说下,紫薇勉强吃了几口干粮,她的面色很快便好转了些。她努力地站了起来,尝试着走了几步,那喝下去的半瓢水和吃下去的几口干粮,已在她的体内产生作用,使她的体力恢复了些。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她跟上山来拖累了兴哥。郑兴一笑打趣说,这回尝到了上山打柴的苦头,以后可不会再说天天跟他上山打柴了吧?两人说了会儿话,待紫薇满头虚汗渐渐退去,才又动身继续上路。
一路返回,沉沉的柴担让郑兴这位刚刚走出书斋的白面书生脚步踉跄,累得够呛。他不停地左右肩换担,后来发现,肩头竟被磨压得像馒头似的红肿起来,疼得像针扎一样。他咬紧牙关支撑着一步步前行,那种催命般的苦楚,是他平生第一次亲身感受和品尝。到后来,走不到半里路,他就必须瞅个方便之处歇息一会儿,减轻肌肤的痛苦。
山上有说有笑的紫薇,此时竟变得神情凝重,心事重重。郑兴看出了她的心思,只是不知怎么去劝慰她面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一切。
刚走了一半,夜的大幕就已降下,他们不得不在漆黑的夜色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前行。又走了一个多时辰,两人才举步维艰地行至村边。此时,整个村庄已被暗夜吞没,只有几声狗叫声划破寂静的夜空传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