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这个到鬼门关绕了半圈才生下来的孩子疼惜得无以复加,一直紧紧地抱着他,怎么也舍不得放手。这个折磨得我生不如死的小鬼,这个让我痛得天昏地暗的小鬼,这个差点要了我的命的小鬼,我竟然撕心裂肺地爱着他。
直到双手已酸软无比,雨晴从我的手中抢过孩子,“你现在都累得不行,哪有力气抱他,待会儿再把孩子摔了怎么办?”
我才缓缓松手,不舍地看着孩子逐渐离开我的视线。
多尔衮温柔地注视着我,安慰道:“宓儿,你好好歇息吧。孩子一切都会好好的,不会有事的。倒是你,要养好身子才能承担起养育他的重任啊。”
我疲惫地点了点头。我深情地注视着这个我早已深爱的男人,这个对我们母子有救命之恩的男人,这个比我的丈夫更爱护我们母子的性命的男人,无言的感激化作感动的笑容浮在脸上。
哲哲匆匆地走了进来:“玉儿,听苏茉儿说你临产了,如今怎样了?她向我禀报后,我便要赶过来看你,可惜风雪交加,也怪我身子太虚弱,竟一出门就倒在地上。直到风雪停了,我才能硬起身子过来看望你。”
我吃力地坐起身子,“有劳姑姑挂心了。姑姑是五宫之主,自然该好好保护身子。侄女有天神庇护,不会有事的。”
哲哲道:“孩子呢?让本宫看一眼。”
我吩咐甄嬷嬷道:“快,把孩子抱过来给皇后娘娘瞧瞧。”
甄嬷嬷把孩子抱来了,哲哲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道:“瞧,这孩子长得虎头虎脑的,多可爱啊!听说他出生的时候红光充盈了整个永福宫,再看这小头发,直挺挺地耸着,多有威仪。真有寻思个好名字来配这小福星呢。”
我若有所思,道:“对了,姑姑,听说八阿哥病重,如今怎么样了?”
哲哲的脸掠过一丝不为人知的黯淡,却又强作欢笑,道“玉儿,你如今刚生完孩子,别想那么多事,先好好调养身子,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吧。”
看她的神色,再想起史书上记载,八阿哥是在福临出生没多久便夭折的。我恍然大悟,骇然道:“八阿哥……没有了,是不是?”
哲哲点了点头,道:“八阿哥是没有了,但皇上还身体硬朗,宸妃还风华正茂,依然还可以再生个十阿哥、十一阿哥、十二阿哥的。如今,你有了九阿哥,以后有的是好日子,你要好好珍重自己的身子。”
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在我身边消逝了,这是我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但我们难过一阵子也就过去了,远不及呆卧在关雎宫的海兰珠那般失魂落魄、痛彻心扉。
三天后,我的身子稍微调养好些了,与雨晴端着人参乌鸡汤到关雎宫看望海兰珠。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三天前,她还是那么雍容华贵、沉鱼落雁。如今的她,面容憔悴,像一支凋零的鲜花。
她一看我,像看见久别重逢的亲人一般,激动地握着我的手,道:“妹妹,你说我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天生患口吃症。好不容易治好了,也找到了如意郎君,生了孩子,却还是不能一家三口幸福美满地过下半生。我自问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上天为何要这般惩罚我?”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便默默地陪着她一起流泪。雨晴递上帕子给我,“宸妃娘娘,格格,别太伤心了,伤身子啊!”
海兰珠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落泪道:“九阿哥还小,不能没有额娘,你回去陪着他吧,我也想静一静。“
我眼看她体力衰弱,神情懈怠,便知她身心疲惫了,便嘱咐了雅娜一句,“雅娜,好好伺候娘娘。”
雅娜朝我福了一福,“奴婢遵命。”
这天,我到清宁宫请安之时,皇太极进来了。
我和哲哲纷纷行礼:“皇上吉祥。”
皇太极抬一抬手,道:“起来吧。”
“谢皇上。”
“三日后,朕要亲自率军出征,攻下松州,锦州。”皇太极雄心勃勃地道,似乎忘了他最深爱的女人还缱绻于病榻之上。
“皇上要率军攻打大明?可是大明虽气数已尽,终究人多势众。臣妾实在担心,担心……”哲哲欲言又止,犹豫着要不要说出下半句不吉利的话,但最终,她依旧吐出了后半句。“担心寡不敌众啊。”
皇太极轻笑道:“大明纵然将士再多,不过是乌合之众。说不定大明一听朕御驾亲征便闻风而逃呢。朕要攻破它,便如摧古拉朽一般。更何况,朕已送捷报回科尔沁,让吴克善率军相助于我。”
哲哲不再说什么,但脸上依旧是焦虑难安。
皇太极扫视了我们一眼,眼中泛出一丝丝疼惜的神情,道:“对了,哲哲,玉儿。朕不在宫里的时候,你们要好好地照顾和开解海兰珠,不能让她的病情加重了。最好能在朕归来之时还朕一个健健康康的兰儿。”我黯然伤感,他眼中的疼惜与宠爱,从来都不属于哲哲、我,或是娜木钟、巴特玛璪。那个懂得怜惜与深爱我的人,却不在我身旁。
“是!”我们道。我心想:我们并非华佗在世或是起死回生的神医,岂有妙手回春之力?
翌日,皇太极便出征了。皇太极在战事上却有料事如神的本领,这场战役必定大获全胜。但也付出了令他意想不到的代价。若是他知道他得来的江山是需要付出这个代价,恐怕他宁可舍弃这个盼了几十年的江山。
我和哲哲再一次来到关雎宫看望海兰珠时,她的身体更是每况愈下了。她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身子竟虚弱得仿佛被人抽走了七筋八脉,需要倚靠着床头才能坐起。
我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她似被武侠小说中所写的被吸走内力一般,整个人像一张白纸般瘫软在床上。
哲哲惊道:“怎么我们才一天没来,你竟衰弱成这个样子。”说着朝雅娜斥责道:“你们这些奴才是怎么伺候娘娘的。怎么竟让娘娘一日之间消瘦了这么多?”
雅娜跪下抱屈道:“回皇后娘娘,娘娘是心病难治,奴才们实在苦无良策啊。”
我低声劝道:“姑姑,她说的也对。心病恐怕是连最高明的神医也治不了。姐姐怎么说也是皇上心坎上的人,料他们也不敢不尽心伺候。”
哲哲关怀地道:“可曾宣了太医?”
雅娜低头道:“回皇后,娘娘不让宣,说想一个人静静,来了太医反倒叫她心烦。”
哲哲道:“不宣太医怎么行?来人,宣太医。”
太医为海兰珠把完脉后,哲哲着急地问:“宸妃娘娘的病情到底如何?”
太医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照实上禀,道:“回皇后娘娘,依臣估计,宸妃娘娘……最多只剩半个月的命了。”
哲哲和我闻言吓得不禁踉跄了几步,亏得雨晴与雅娜在背后撑住了我们。
哲哲愁道:“这可怎么办?皇上临走时交代了,要我们还一个健健康康的海兰珠给他。如今她却只剩半个月的命了。皇上回来时,上哪找个海兰珠赔给他呢?”
我摇摇头,道:“姐姐的病情,需要遣人快马向皇上奏报。好歹让他们见上最后一面才是。”
哲哲道:“可是,前线的战情我们并不知晓。万一,捷报送的不是恰当时候,皇上深受打击,心痛神摧,岂不是对战事有害?”
我淡定地道:“姑姑放心,父汗和众多死去的将士都会在天上保佑大清的。倘若不偿了皇上的愿,恐怕他会抱憾终生的。”
哲哲无奈地叹息道:“那就依你之计吧。但愿皇上见了宸妃后能节哀顺变。”
《孝庄秘史》里,大玉儿把海兰珠病危的消息写信告诉多尔衮,让多尔衮体察情势,转告皇太极。
如今我便依葫芦画瓢,把这计策搬过来用。我握着毛笔,笔走龙蛇地写道:关雎宫宸妃病危,请摄政王体察情势,禀告皇上。为了衬得起大玉儿的才情,平日闲暇之时都勤于练笔。如今,我的毛笔字水平虽说不上铁画银钩,但总说得上工整秀美。
此外,我知道皇太极的撤离一定让他们群龙无首,手足无措。因此另外写了一给多尔衮的信。在信中,我分析道:虽然明军势重,以众敌寡,但主将只有那么四位。洪承畴、吴三桂、杨国柱、唐通。只要抓住他们的弱点,逐个击破。必能打赢这场仗,凯旋而归。
首先,唐通是个贪生怕死之徒。要对付他,实在易如反掌。只要挟之以性命,他必定俯首称臣。而杨国柱,纵然忠君英勇,宁死不降,但只要一支毒箭,便可取其性命。而吴三桂这个亦正亦邪的枭雄,对付起来虽困难,但毕竟他也难过美人关。待他的爱妾被闯王的部下掳走,他便万念俱灰,无力再战,在这个时候,我们再加以挟制,他便会献关投降。而四将去其三,剩下一个洪承畴,总是英勇善战,却也是独木不成林。再加上吴克善率军而至,我们便可把明军打得落花流水了。
写好了信,我立马把信交给了信差。“这封信十万火急,你必须快马加鞭把它送到睿亲王手中。知道了吗?”
信差把信谨慎地藏到衣内,道:“是,奴才遵命。”
没想到,第一次与他鸿雁传书,竟是在如此的情境。
海兰珠病入膏肓,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皇太极必定扔下战事,快马飞奔回京。大概他们临别的时候,都没有想过那是最后一次夫妻相聚了。两人生生地忍受生死离别之苦,犹如把他们凌迟。我冷眼旁观,也实在于心不忍。若易地而处,我又岂能忍受这种锥心之痛呢?而我这个被他冷落的妃妾,不能为他留住爱人,只好在背后默默地为他把江山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