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朝栋听了牛满仓的话,思谋了半天,猛可里想起一件事情,这让他坐立不安了。
他赶紧把师爷找来,在密室里密谋起来。
师爷姓张,名务学,浙江钱塘人氏,早年随左宗棠的楚军一路向西,专做军队的后勤供应买卖,叫做赶大营。张务学做的是装备零部件的生意,像刀枪的枪头、枪杆、把手、刀把的吊鬟以及其他兵器的配件,后来,湘淮楚军都有了火器,也就是洋枪,他又设法打通了北洋的兵工厂,专做枪弹火药的买卖。那时的所谓洋枪,如果是洋行经营的,不是洋行的买办,是无法做这种生意的。张师爷做的,多是国内兵工厂生产的枪弹火药。
因为仗打得多,他的买卖也做得顺风顺水。左帅在肃州驻屯,筹划收复新疆的那一段日子,是张务学等一帮赶大营的商人最美好的岁月。也就是在那时候,他认识了当时还默默无闻的小把总季朝栋。
新疆收复之后,军队不打仗了,即使偶有百姓造反、盗匪滋事,也是杀鸡用不着宰牛的刀,其他的商人大多转了行,改军用为民用,就地做起了买卖。张务学做的生意独特,转行不易,再说隔行如隔山,想做其他的买卖,又谈何容易?
正在踌躇不前,思谋着是不是回老家的时候,季朝栋找到了他。
季朝栋此时已是镇虏营的游击,他奉命与宋江波各带一队人马,进山围剿造反的民军。为了打赢这一仗,立个头功,他找到了张务学,请他帮忙购进一批枪弹火药。
张务学正在瞌睡,季朝栋的这只枕头让他大感兴奋,他先行垫资,专程到了汉阳兵工厂,利用过去的老关系,搞到了一批新出厂的枪支弹药。
张务学满以为这次又稳赚了一笔,哪里料得到天有不测风云,季朝栋贪功冒进,损失惨重,幸亏宋江波拼死带队杀入重围,才把他解救出来,捡了一条性命。
功劳没有立上,而欠张务学的军火钱也就泡汤了,季朝栋还面临着被军法处置的危险。而且,那笔本钱,是张务学数年经营积累的财富,一夜之间付之东流,如何肯善罢甘休。他告诉季朝栋,倘若他不付这笔枪弹火药的款子,那就进京找左中堂告状。
季朝栋无奈,只好把张务学绑到了鸣沙洲月牙湖畔,告诉他:“要钱没有,要命也得你死。是要钱还是保命,你自己看着办。”
张务学光棍不吃眼前亏,只好说:“钱不要了,你饶了我一命,我就回老家去了。”
季朝栋却不相信他的话:“我放了你,你就会跑到北京城告我的状。”
张务学说:“那你把我杀了,我也太冤了。这样吧,我帮你出一个主意,既不让你受军法处罚,也让我的本钱能收回来,岂不两全其美?”
季朝栋说:“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张务学笑道:“事在人为。如今之计,你只有把贪功冒进、贻误战机的过错,推诿到你的把兄宋江波身上,才可以免责。”
季朝栋闻言愣住了,摇头摆手:“绝不可以,我咋能做这样的事?大哥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咋能害他?这不是禽兽的行为唦?”
“可是,你不做禽兽,就要做刀下之鬼。还有,你的娇妻,弱子,一切都要烟消云散。我的银子收不回来,还可以再挣。你的脑袋要是掉了,可就长不出来了。它不是韭菜。”张务学为了保命,只能拼尽全力,说服季朝栋。
季朝栋的心里有点动摇:“我要是这样做了,那大哥他全家不得死?”
张务学摇手道:“那不一样,宋游击要是应承了,顶多就是他一人赴死。闹好了,他也不一定死。”
“他会应承吗?”
“会的。”
“你咋知道?”
“据我与他打交道的观察,此人比你重情义。你要是唱一出苦肉计,他肯定会替你承担。再说了,你们当初结义时,不是起过誓的吗?如今危难关头,他做大哥的,替你死一回,也是应该的嘛。”
季朝栋还在犹豫不决。
张务学又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妇人之仁,必害其身。你要是不这样,我就陪你走一趟鬼门关好了。”
季朝栋同意了张务学的计策。果然,宋江波听了季朝栋痛哭流涕的一番托孤之语后,慨然允诺替他承担失机之策。这样,季朝栋就主动出首,向安肃兵备道举告宋江波。兵备道据此上报,朝廷正因为西北连年回汉民众不断造反,劳师伤财,镇压不下去而伤脑筋。闻得此报,大为震怒,下旨把宋江波就地正法,满门抄斩。监斩官就是季朝栋。
在宋江波一家被绑赴瓜州东门外法场,等待午时三刻杀人的大炮响起时,季朝栋为他举行了活祭,而且不顾朝廷的法度,军服之外,特地加穿了一件孝袍。
季朝栋手持酒碗,直说该死的是他,是他害了大哥一家。
宋江波满脸含笑,引颈就碗,一饮而尽,连饮了三碗,大呼痛快。
季朝栋痛哭流涕,长跪不起。
宋江波眼中闪现出百感交集的目光:“贤弟,起来。大丈夫视死如归,砍个脑袋算啥子嘛!你一切都好,就是爱哭不好,有点像女人。”
季朝栋哽咽不能出声。
“我这一生,忠君、报国、孝顺、友弟,都做得不错,死而无憾。唯有一点,就是对不起妻子儿女,她们跟着我,福没多享,罪没少受。这一次,还要搭上性命,死都死不到炕上,要挨一刀。那么嫩的脖子,我……”宋江波眼圈红了,“兄弟,哥还有一件事,你要答应我。”
季朝栋此时良心发现,真的哭了。
“大哥,你尽管吩咐。”
宋江波含笑点头:“你这个兄弟,我是交对了。幸好,你侄子河娃走了个兰州,在他外爷家里,我死之后,你要尽快找到他,把他当成你的儿子养着。这样,我宋家也算没有绝根。”
季朝栋点头答应:“大哥,你放心走吧。我会把河娃当成我的亲生儿子。”
宋江波又嘱咐:“快把孝服脱了,你是监斩官,违了朝廷的法度,是要治罪的。”
季朝栋脖子一挺:“大哥,这是愚弟唯一能为你做的,我不怕摘掉乌纱。”
宋江波握住了他的手,眼中含泪:“来世,我们还做兄弟!”
炮声一响,人头落地,随着炮声,季朝栋如一堆泥般瘫软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