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植
当我的手再次拿起杯子的时候,不能想象是多么欣喜若狂。
一个月前我的身体遭遇车祸被压得支离破碎。所幸的是,市内有全球首例头颅移植成功的医生,他赶在我大脑死亡前进行了头颅移植。手术的身体来自和我相撞的受害者,他在事故中被削去了头颅,医生检验发现各项指标匹配,于是事故中两个本该死亡的人结合在了一起。
那是一副我梦寐以求的强壮身体,回顾以前因病变而时日无多的残躯,我甚至觉得那次事故是对我的恩赐。
我用那身体做了许多平时不能做到的事,去了很多本应无法再去的地方,然后我累了,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阵摇晃把我弄醒。我眯着朦胧的眼睛,发现自己正在深夜的空街上行走。那身体摆脱了大脑的控制,自己动了起来!
我命令它停下和转身,没有任何效果,只能被逼冷静下来,静观那身体要去什么地方。
身体带着我在一栋独立房子前停下,在门槛前放下不知何时拿在手上的一捆现金和一个信封,敲响木门,又迅速跑开。
接着我们又来到另一栋房子前,轻叩大门,然后躲在对面巷子的转角,像在窥探。
房子里走出一名妙龄少女,听见敲门却四下无人,吓得赶紧窜回屋里。那女子似乎再没有入睡,我和那副身躯,就这么整夜站在巷角,透过房间的窗户,看着少女的身影在徘徊。直到黎明,身体才带着我回到家里躺下,阳光照射到身上的那一刻,我重新取得了身体的控制权。
一连几晚,那身体都在同一个地方看着同一栋房子,偶尔在瑟瑟颤抖。我仿佛能感受到那副身躯还活着,还残存着对那屋内女子的感情。身体死了也要坚持生前的执念,让我有那么一瞬,产生了怜悯之情。
身体残留的活性渐渐减弱,晚上它再也不能自己行动了。
约定的日子终于来临,我来到每晚身躯都会前往的房子前,敲开大门,和欣然迎接我的屋内少女拥吻。我们都在等待这一天,等待着她处理好亡夫的后事,等待大家不会对她展开新感情而诧异的这一天。为了这一天,我们牺牲了许多,包括我们的灵魂。
一个月前,我们合力杀死分解了她的丈夫阿成,制造了事故,顺理成章地把阿成的身体接在我的头颅之下。
我想告诉她阿成身体还爱着她,最终还是抑制住了,我不想她为所做的一切而后悔。我拥有了美人,她拥有了聪明的头颅和强壮的身体。完美的双赢。
醒来的我们被眼前站着的医生吓了一惊。医生放下一个信封,笑容满面离开了房间。我认得那个信封,和那天晚上阿成的身体连同现金放下的一模一样。我有点不好的预感。
信里说阿成的身体用生前私藏的大笔积蓄,请求医生为他再次进行头颅移植。我不以为然,即使把阿成的头颅转接到其他身体,也改变不了现状。
身后一声尖叫,我转过身,看见床上那漂亮的脸蛋下面,竟是一副强壮结实的身躯。我战兢地低下头,我的颈脖以下,连接着熟悉的美丽酮体。
她惊叫不断,我沉默无言,只有我们身下两副身躯,热烈地拥抱在一起。
虐兔
玩够了也玩累了,是时候了。
她把被折磨得筋疲力尽的兔子放在桌子上,盖上一块厚实的玻璃,轻轻坐在上面。兔子无力再挣扎逃脱,被死死压在玻璃下。
她渐渐加重了力量,最后提起了双腿,释放出所有的体重。兔子的脸被挤压得变了形,啪啪两声清脆的碎骨声,兔子变成了一堆扁平的毛团,浊血从眼角涌出,三瓣嘴张得老大,似在呐喊尖叫。
完事以后,她心满意足地把全过程视频放到网上,点击和评论汹涌而来,有人声明要把她人肉搜索出来,而她则感到自己成为了明星,众人关注的焦点,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夜里她做了个梦,梦见一个巨大的兔子拔掉屋顶,把她拎了出去。她拼命跑,怪物兔子一直穷追不舍,就在她再也跑不动的时候,一只巨大的屁股从她上方落下。
砰!
她满头大汗醒来,摸摸身体,没有被压扁,只是房间里多了几个戴着兔子面具的人。众人一拥而上把她按倒捆绑起来,装在车尾箱里载到了一间废弃仓库。
她被绑在一张流水线运输带上,盖上了帆布,渐渐向碾轧台前进。她能听见碾轧铁有节奏的轰鸣,甚至掩盖了她的呼救。
碾轧铁落下,叫声停止了,血浆体液炸了漫天。戴兔面具的人们收拾好粉碎的尸骸,把帆布裁剪好,加上木框,然后驾车消失在夜色中。
一星期后,博物馆里多了一件抽象画,画布上的脸扭曲却自然,不同人在不同角度仿佛能看到画中的少女不一样的表情,恐惧、快乐、悲伤、愤怒,让人浮想联翩。画框旁边,一名戴着兔面具的人在给观众介绍创作画作。
“这副作品的灵感,来自于不久前网上一段视频,画中正是视频主人公复杂的心情……”
画中的眼珠似乎动了一下,看见满满的人群,画幅中的少女好像露出了微笑,又好像是在委屈地在呼喊。
钓鱼
很久以前,我爱上了钓鱼。面对广阔的海面,蔚蓝的天空,平静的世界,感觉这才是人们应该追求的自由生活。
为了换换新的环境和心情,我决定寻找一片新的海域。
当我去到那个港湾的时候,已经有一只船漂浮在海面。船上是个老头,我打了个招呼便开始忙乎自己的事情。
那里的鱼种类和数量繁多,频频上钩,我忍不住向老头炫耀起来。而可怜的老头一个早上还没有收获。
直到他提起鱼钩我才知道原因,那糊涂的老头子居然没有在鱼钩上放诱饵。我好心提醒他一下,可是他坚持钩上有诱饵,我辩不过他,便没再理会。
老头换了个方向,不久鱼线竟然开始绷紧,鱼竿也坠弯了。我从来没有遇见这么大的家伙。老头带上手套猛拉鱼线,被扯上船的,竟然是一条有着漂亮脸孔的人鱼!
我一脑子的问题无从问起,老头却要收摊回家。我缠着老头,势要向他请教其中的秘密。他招呼我到他家做客,我当然答应,并愿意把今天所有的收获都赠送给他。
去到老头家里更让人吃惊。那个巨大的水箱和水族馆无异,里面游弋着好几条艳丽的人鱼。我被人鱼的美貌吸引,追问老头怎样才能钓到这些种类。老头说得用特别的诱饵,白天钩上其实放着诱饵,只是我看不见。
我突然改变了主意,再等不及自己去钓,于是给老头开了个无法拒绝的高价。老头眉笑颜开,让我自己挑选。我攀上水箱边缘,牵着我最喜欢的人鱼的手,要把她带回家,心里一边打着其他主意。如果我能多钓几条,不仅能作为宠物观赏美色,或许还能赚更多的钱。
“您说的特别诱饵是什么?”我别过脸问老头。
“灵魂。”老头视线依旧盯着手中的支票,冷冷地回答。
回过头的时候,手中的美人鱼露出了狰狞的面孔,一排尖牙刺进我的双唇,用力吮吸着,我感觉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要离躯壳而去。
暗室里的杂音
夜深,他早已熟睡,屋里静悄悄,只有楼下的暗室里传出些许杂音。
说那是暗室,但里面全是他高额买回的收藏品。例如不知哪个朝代的花瓶,不知哪国的精美橡木匣,不知哪位武士的名刀,不知什么材料制成的异装娃娃……
尽管他家境富裕,但也有着多数人的弱点,三分钟热度。暗室里的收藏品都是买回来炫耀过就遗弃在那的东西。此刻所有物品都聚在一起聊着天。
花瓶说它本可以在鉴赏家家里成为众宾客的焦点,现在却只在暗室里看不见阳光;木匣说它本可以用来装贵妇人的首饰,现在也只是沦落为一个普通的小盒……大家一言一语,最后决定逃离暗室,出去寻找自己辉煌的命运。
可是物品们不像主人,虽然相处时间短,却对他有着感情。
“我们每人带着主人的一部分走吧,这样我们日后还能经常怀念。”武士刀说。众人同意了。
他梦中惊醒,看见两只异装娃娃分别站在床两边扯着他的双手,花瓶扑面而来盖住他的口鼻,其他物品堆积在他身上压着,武士刀凌空挥舞,把他砍成了碎块。
夜深人静,一群古董和稀有物品拖着淌血的尸块,在月光照射的大路上,投下参差的影子,渐渐远去。
“这就是你的故事?”警察盯着她问道。
“不是故事,是事实!我亲眼看见那些物品把他分尸了!”她竭斯底里喊道。
“你瞧!它们是活的!那两个娃娃在笑!”她脸色铁青指着证物柜上的物品说。警察转头看看,娃娃还是一脸僵硬的表情,继而又转向一旁的医生,“你怎么看?”
“因为死者把她玩弄过后就遗弃掉,无法接受才编出这么个故事吧,精神状态要进一步分析。”
两个警员把她押着往门外拖去,医生跟在身后直摇头。审讯室里空无一人,只剩证物柜上一堆染血的稀有物品,其中两只娃娃似乎咧开了嘴角,和其他东西窃窃私语。
包裹
放下电话,他突然想起最近根本没有网购。本想回拨快递小哥问清楚,但后来觉得既然有免费快递,干脆不客气收下吧,说不定是朋友想给自己一点惊喜呢。
包装盒上没有寄件人,拆开包装,是最喜欢的咖啡。“一定是小宇,只有那家伙最了解自己。”他想着,迫不及待冲泡尝试。
咖啡香味飘了满屋,其中还夹杂着好像是某种香草的独特气味。小心地抿了一口,柔滑的口感,香甜的味道渗入味蕾,杯里的蒸气渐渐上升、扩展,幻化成婀娜的少女,他似乎还听见了山涧的清泉声、山林的鸟鸣……
他干脆躺在床上,沉醉在感官的刺激当中,不知不觉,他再也分不清是梦还是幻觉。他看见自己是个孩子,无忧无虑地在草地上奔跑。晨间的阳光,远方树林的雾气,蔚蓝的天空,那是他一辈子也没见过的景象。跑累了,有个漂亮的女人把自己抱在怀里,喂他吃甜甜圈和牛奶。那些东西对于从小生长在贫困山村的他来说简直就是奢侈品。
孩子睡着的时候,他醒了过来。床头桌上的咖啡还冒着热气,回想起刚才的经历,他迟疑了一阵。罂粟粉?还是高纯度毒品?难道是那个小混混朋友寄来的?他把咖啡推开,坐在床边不知所措。
床边满地是水电欠费单,还有公司解雇声明,一消停下来,满脑子都是自己可悲的生活。年过30还没有女朋友,欺骗家人自己在知名企业做高管,还有那件事,让他久久不能忘怀,烦恼不已。他抬起头,又看了咖啡一眼。
第二口。
自己还是那个孩子,比刚才长大了一点,从穿着看出是个女孩。他有时也会在想,如果自己是个女孩多好,只要嫁个有钱人,就不会有诸多的烦恼。现在他就是一个小女孩,天赋出众,在众人面前表演各种才艺,受到热烈关注,那是他一直想要却无法得到的目光。
第三口,自己已经长成了窈窕淑女,看着浴室里自己的身体,抑制已久的对女生的渴望得到了满足。
第四口,自己凭借工作所得和出色的语言功底,环游世界各地,看遍所有人间美景,世界之大和景观的震撼让他不禁落泪。
他忍不住了,捧起咖啡杯又喝了一大口,然后满足地躺在床上,等着体验往后的精彩人生。
他还是那个少女,走在漆黑的雨夜路上,突然听见背后有人踩水快速靠近,回过头,他看见自己的脸,拿着尖刀威胁少女之身的自己交出财物。少女反抗了,那个长得和自己一样的人手起刀落,把少女捅了过遍。
他杀死了自己,不,过去的他杀死了少女,而现在的自己正窝在少女的体内感受着当时的一切。
那是他一直无法忘怀的事情,那夜他磕了小混混朋友给的药,出来找下一次寻乐的资金,失控杀了人。他把罪名推到了小混混身上,也没有告诉小宇杀死他女朋友的是自己,一直瞒到了今天。
幻觉还在继续,他依然是那个少女,看着有人帮自己化妆,然后被放到一个木箱子里,盖上了顶盖,漆黑一片,视觉再恢复时,眼前是一片火海和奇形怪状的人和怪物。
咖啡的蒸气还在杯口萦绕,包装里的咖啡粉化成了灰色,床上的他在颤抖尖叫,不知道此刻看到了什么。
半脸
她做了个梦。
梦里有个人把自己的头扯掉半边,说是因为她才变成了那样的怪物。自10岁开始,她就开始经常做这么一个梦。
在镜子前洗了把冷水,抬头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听说那是张无可挑剔的脸,可是人们泛滥的赞美在她心里翻不起一丝涟漪。因为从那个梦第一次出现开始,她就再看不见自己的脸,无论是从镜中,或是相片等等。
她摸着自己瘦削的下巴和樱唇,而在那以上的部位在镜中是一片虚无,鼻子和眼睛的位置像白纸一样干净,简直就像梦中的那个半脸人一样。
难道自己确实连累了某人,所以某人要惩罚、诅咒自己,让自己一辈子也无法看见自己完整的脸?
她去医院检查过,大脑和视力没有一点异常,医生也无法解释这一现象的原因。换过几家医院后,终于放弃。
她也尝试过把一生中直接或间接接触过的人列了张名单,一一分析可能因为自己而失去半张脸的人。可是自己从小乖巧听话,而且父母为了她的功课着想,基本不让自己出门玩耍,更别说让别人毁了面容。
与其说她害别人变成怪物,不如说她才是生活的受害者。10岁,正是她母亲去世的那一年,为那事她低沉了很久,直至长大后依然存在阴影。
无奈她只好求助心理医生。催眠的时候,心理医生让她谈及母亲去世的事情,借由倾诉的方式抒发压抑于她内心的恐惧和伤痛。她说到了母亲的葬礼,站在无盖的棺木旁边,她看了母亲最后一眼,然后看着工作人员用白布把母亲的脸盖上。回忆到白布落下一半的时候,她哭了,心理医生马上抓住症结,写下结论,因为那一刻她知道再看不见母亲,依恋和悲伤迸发到最高点,回忆因此定格在那一瞬,母亲只有半脸外露的刹那。事后她觉得是自己把母亲所有的印象都保留在那不完美的时刻,才产生了那个梦责备自己,其实是在渴望从母亲去世的悲痛中施放。
她带着医生的解释和忠告回家,感觉就此可以摆脱噩梦,重拾人生。然而那一夜,噩梦如期而至。
冷水注满了盥洗盆,漫出流在地板上,她丝毫没有察觉,完全深陷在那个梦当中。许久,她想起了医生,要打电话求助,不小心踩到水迹滑倒在地。她艰难地跪起身体,想在镜中查看额头的伤,由于跪着半身,只有上半脸映在镜中,至10岁以来第一次,她看清了自己失落已久的半脸!
那是张带着稚气的惶恐的脸,好像什么时候也看见过。哦,就在母亲去世的那一天,自己约定朋友要出去玩,母亲却强行递过参考书要求复习,她恼怒地把参考书扔在母亲脸上,母亲因闪躲向后摔倒,后脑撞在柜角上。
她跪在母亲身边,推着母亲渐渐变冷的身体好久好久,直到她抬起头,在门边的镜中看见了自己半张脸的映像。从此她大脑无意识地强制屏蔽了那张脸,那张杀死母亲的凶手的脸,借此封闭杀死母亲的记忆。
梦中自己的潜意识怨恨自己的所为,让自己过着没有面容的生活,今天她终于找回了那张消失的脸,只是伴着那张脸回来的,是尘封已久的巨大伤痛,化为一只只怪物,在她头上身边萦绕游走。
心理医生从录音发现蹊跷,叫来警察的时候,她已浸在血泊中没有了气息,手中握着割下的半张脸皮,而在她本来的脸上,血肉模糊,一片混沌,正如她眼中这些年来镜中的映像。
仰视
晚自习就是讨厌,无聊沉闷不说,还得这么晚才能回家。学校离家虽然不算远,但要经过一段偏僻的道路,晚上更是让人胆寒。
走在半路,突然转角闯出一个大叔,手脚动作奇特,尤其是他的头,以最极限的角度一直抬着,用怪异的姿势向我走来。
我来不及反应被他抓住了衣领,只见他的眼睛努力往下翻,或许要看清我的脸,嘴里呢喃着:“救我!”
我以为遇到了变态,使劲挣扎,他的力气很大,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反而在缠斗中,我的头撞到了巷边的墙角,晕了过去。
后来我被路人叫醒,送了回家,身上没有伤势和其他痕迹,钱财也没有丢,或许对方就是一神经病,但确实把我们一家吓得不轻。
回想起那个怪人,其实我之前也见到过。
那天放学经过河边,他就站在岸上,抬头一直仰视着正上方的天空,然而当时别说飞机、风筝或小鸟,连云彩也没有,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
我感冒了,一定是那个怪人传染的病毒,害我一天到晚打喷嚏。看他那奇怪的姿势,一定也是病毒侵入大脑的缘故。
鼻子越来越痒,我用棉签抠了一会,抽出来居然粘着各种颜色混杂的粘液。我以为是鼻涕和血混在了一起,于是抽了张纸把鼻涕擤出来。
打开纸巾,里面是一小块长着眼睛和触角的肉团,被棉签压破了身体,流着恶心的粘液。那东西在纸巾上扭动,一边咿咿呀呀地叫喊,我吓得丢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脚又一脚。
我终于明白,昨晚的怪人一定被这种生物入侵了身体,而这种生物只逗留在鼻孔深处,透过人的鼻孔看前面的境况,所以被控制的人才会一直抬起头,为了鼻孔能面对前方。
父母听见房间里的吵杂声,推门进来查看,站在门口的他们,高举着下巴,直盯着天花板。
他们也被入侵了!我拔掉几根棉签上的棉花,塞住母亲的鼻孔,想让那怪物暂时失去视野,再找医生处理,不料母亲的眼睛向外突出,“嘭”地弹了出来,背面还连着视神经之类的东西。
两颗眼珠凌空360度转换着角度,我吓坏了,脱下上衣把父亲眼睛鼻孔嘴巴和耳朵都裹得严严实实,拉着他要逃出那怪物的视野。可是父亲没有动,一道环形血痕出现在他额头上,一直延伸到后脑,然后如电影中的机器人一般,头颅顶盖打开了,里面空荡荡,一只小怪物坐在脑壳里摆弄着不知哪来的操纵杆,父亲的手脚相应地动起来。我已经救不了他们,只能独自逃离了家。
街上尽是抬头仰视的人,听见我的脚步声,纷纷把鼻孔对着我。我能清楚地看到,每个人的鼻孔里,都闪着亮光。
怪物已经攻占了这座城市,我现在藏身的暗巷早晚也会沦陷的。必须要想办法消灭那群怪物,为了实现那个目标,我要先找到未被控制的其他人类。
我走出暗巷,故意抬起头,靠着极有限的视野确定方向,缓缓混进仰视的人群当中。
蚕食
镜中的我越发衰老,白发数量明显增多,皮肤也渐渐变得粗糙。这一切都怪那张相片。
那天去拜祭先人,多年不曾回家的我没有料想在景美如画的后山建起了一座公墓,镇上所有亡者的旧坟都迁往了新居。
小时候我总和邻里的伙伴们到山上游玩,此次回来看见依然不变的美景,不免触景生情,忍不住以那画卷般的风光为背景自拍了一张相片。
清明假期结束后,由于工作繁忙,一直没有时间处理相片,就这么拖着,然后短短一星期,我的体力和精神似乎急剧下降。我想或许是工作原因或是病了,上司也极为体贴地准我休息一个星期。
在家里闲着没事,我想起了假期拍的照片,于是把相片转移到了电脑一张张查看。开始一切都正常,然而当切换到公墓上自拍那张时,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我记得当天应该是晴空万里,但照片中的天空却是阴沉一片,空气中也蒙着湿幕。在我身体周围,聚满了面容诡异腐烂的“人”,舔着舌头淌着唾液像是在享受美食。
照片中的我比当时憔悴了许多,我的精气正一点点被那些东西吞吃?
我拿着照片找了许多专家,验证是否可能是相机或其他因素导致拍出这样的相片,得到的结果几乎一致——大家都埋怨我用ps的相片寻他们开心。
几天过去了,没有一点新的进展,唯一不同的,是照片中我和那群东西的变化。我的容貌变得越发苍老,而身边原本像腐尸一样的怪物,却变得容光焕发。
已经基本可以确定了。我走投无路,只能拿着相片去找驱魔师。
驱魔师说公墓里的亡灵都是杂鱼,很容易就能被驱灭。他做了一系列我看不懂的动作,又念着听不明白的咒语,随着最后一声呐喊,我的身体果真起了变化。
有什么东西在体内升温,燃烧吧!把那吸食人气的亡灵都燃烧殆尽!
驱魔师惊讶的表情让我感觉事情似乎并没有那样简单。我低头查看,下身已经化成闪着火光的灰烬,火线慢慢向头部接近。只有我在燃烧。
我最后一眼看向那张照片,里面的我赫然已是干枯千年的腐尸,而那些附在我身上的东西们化作了正常人的模样,向镜头摆出灿烂的笑容和姿势,仿佛我才是吸食他们精气的异类。
或许被他们缠上的那一刻开始,我早已被蚕食干净,成为亡灵中的一员了吧?
理解
我打开手中的盒子,里面有个袖珍小人抬头望着我。盒子里的摆设像一个房间,床、书桌、衣柜等等家具应有尽有。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那个小人,为了让自己做那件事的决心更加坚定,为了最后能充分理解那件事,我选择观察他一段时间。
刚开始的时候他知道我在上面看着他,行动有点不自然,但始终慢慢适应过来。他做的事情跟我没多大差别,在房间里看书,睡觉,喝茶……想来也是,在房间里还能做些什么呢?
一天过后,原本期待心里会产生一些特别的情绪和感受,但是除了感觉无聊和疲倦,我再没有其他收获。
第二天,我继续观察他的生活。他似乎习惯了有个“上帝”看着自己,一改内敛的性格,开始勇敢做一些更为开放的事,例如放声歌唱,疯狂跳舞,不然你以为呢?
一个人独自过上一段时间,大概谁都会这样吧,我想。
第三天,第四天,鉴于房间里能做的事情有限,所以时间越往后,他重复做的事情就越多。我开始怀疑,这样观察下去究竟有什么意义?关于那件事,我还是一点也不理解。
距离第七天还有不到一个小时,那个时刻快要到了。桌子上摆满了各式道具——茶壶、玻璃瓶、打火机……心中犹豫不决,并不是犹豫该选择哪一样,而是不清楚为什么要去选择。我下不了手。
身上的皮肤大部分已经熔化,四肢也只剩下一半,或许不到一小时后,我将在这里死去。
墙上的时钟敲响,一个星期的时限又到了,今天会是什么?
头上的屋顶被掀开,我抬头望去,一个巨大的自己看着我和整个房间,然后拿起茶壶,把沸腾的水倒进了房间。
我也不知道自己惨叫了多少时间,等到沸水排走后,我似乎闻到了熟肉的香味。尽管浑身肌肉烫得雪白脱骨,我竟然没有死去。
还以为以后不会再有机会去理解为什么那个巨大的自己,要每个星期变换着残忍的方式对待我了。我看了看桌上的盒子,或许当我用同样的方式去对待那个袖珍的自己的时候,就能理解其中的意义了吧?
夹公仔的诅咒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已经连续第五个了,她每天下课经过地铁出口时,都要在这台机器上夹一次《超能陆战队》里的大白公仔,平常花再多硬币、技术和时间都夹不起一只,今天一下收获了5个,整个过程却一气呵成,没有夹起又掉下的坑爹情况,也没有公仔牢牢挤在一起夹不起来的设定,钢爪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固,把大白死死抓住,送往出口,看上去更像是公仔希望她把它们带回家。
她心里美滋滋地带着大白们离开了,没有发现人群中有个人影跟在她身后。
朋友小怡来她家玩,看着窗台上并排5个大白,羡慕不已,甚至商量向她买走。可是那大白造型特别,到处商店找不到,因而说什么她也不肯出让。
第二天课室里炸开了锅,同学们纷纷讨论着最新兴起的传说,说是从机器里夹起的娃娃,都含有平时夹不起来的人们的怨念和诅咒,前段时间某某地方有个学生碰巧夹了一个小黄人回家,第二天就暴毙了。
她听后有点后怕,自己不但夹了娃娃,而且还有5个,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整一天她都无心听课,坐在她后面的小怡在偷偷发笑。
下课经过地铁出口,赫然发现夹公仔机器已经不见了,她的心更加紧张。远处一双眼睛看着她的背影,小心地隐藏在转角后面。
要不把大白们送人吧?晚上她看着大白们在想。可是看见大白们可爱的表情,又舍不得送走。或许传说只是瞎编的,只要自己注意安全,应该不会出事吧。
半夜里,她梦见大白们一个个变得面容扭曲,尖牙利齿向自己走来。就在大白张口撕咬自己的时候,她惊醒过来。一个黑影站在床边,高高举着尖刀,她掀起被单盖在黑影身上跳下了床,又被从后追上的人拉到在地。她吓得腿软站不起身,在地上边爬边退,黑影再次举刀步步逼近。
就要刺下的瞬间,窗台上5道白影闪过,拦在人影手臂、腰间和脚踝处。
大白!
人影慌乱起来,用刀刺割大白,大白们外皮破裂穿孔,棉花泡沫四处绽裂,而白色的绒毛外皮下边,露出人脸、手掌等肉块残肢。趁着人影被尸块纠缠,她顾不上恶心,操起武器把人影打晕过去。
因为帮助抓住肢解狂魔,她受到了嘉奖。凶犯是夹公仔机器管理员,把死者尸块藏在无人能夹起的公仔体内以防发现。但不知为何从那以后机器似乎出了故障,许多人都能轻易夹起,凶犯只好回收机器,又把夹走公仔的人们灭口,终于败在她和5个大白手上。
回家路上,她松了口气,虽然传说是真的,但并不是因为诅咒,现在不但可以释然,还解决了连环肢解案件,说不定冥冥中真有大白在守护自己。
想得正入神,旁边建筑工地一台挖掘机摇臂似乎失去了控制,旋转到她头顶落下,犹如一只巨大的夹公仔机器爪。
头痛
他的头痛得厉害,从出生到现在20多年也没有过。哦,不,之前有过一次,就在妻子病死的那一天。
那一天他悲痛欲绝,为丧事忙活了一天,疲劳异常,晚上回家的时候头疼痛难忍,无法入眠。
症状一直持续了好几天,痛得他无法思考和回忆。后来头痛缓解了一些,但他连亡妻的脸也几乎想不起来了。他赶紧找来江湖术士,恳求对方把亡妻留在脑子里,不能让她随头痛病消失。术士收了钱,满足了他的要求。
他终于可以在脑海里回想起亡妻的一切,就像对方还活生生地呈现在眼前,然而就在术士施法不到一个月的今天,头痛病竟然又犯了,简直就像有东西要从里面破颅而出。逼于无奈他只能又去找术士。
术士说当初直接把他亡妻的灵魂附在了他大脑里,这是让他妻子与他永存的最有效方法。当初妻子患的是重疾,或许那病没能和亡妻的灵魂分离,一同附在了他的大脑,所以才引发了头痛,妻子不想他受苦,坚持要离开他的头颅。
他否定了术士的猜测,因为大脑本无不适,妻子大可逗留,可是头侧一直有东西往外钻的感觉,只能说妻子有着即使要他受痛也必须要离开的理由。可是一番苦思冥想,也找不到大脑里有任何会伤害到妻子的东西。
术士建议把他妻子的灵魂放出来,顺便问清当中的缘由。他想想再无其他办法,只好答应尝试。
妻子的灵魂刚出颅,他的大脑顿时轻松下来。正要发问,妻子的灵魂却亟不可待飞出了窗户。不知什么从术士指尖弹出,灵魂在夜空中闪着亮光,直向远处飘去。
两人一路跑着来到一栋房子前,他认得那房子。
刚和妻子相恋时,妻子曾谈论过她的初恋情人。两人感情很好,男方对她是百般照顾和依顺。妻子家境不好,男人经常借家里的经济去帮助,妻子家里才得以度过难关,母亲的病也因此得到延缓。
可是后来妻子无意得知遗传了母亲的病症,男人一直渴望有个健康的孩子,来接管家族的生意,继续传宗接代,一考虑到妻子的病情有可能会影响到下一代,男人的心便开始动摇,渐渐地,妻子也意识到男人的冷落和难处,尽管她知道男人爱她,但最终还是理解男人及顾忌其家人的关系,退出了那段感情。
眼前那栋就是妻子初恋情人的家,而那里,就是她千方百计要前往的地方?他有点失落,也有点愤怒,推开了房门。
一阵婴儿啼哭,妻子的旧情人两夫妇,抱着初生的婴孩,一脸茫然望着他。他仔细看清了婴儿的脸,和妻子极为神似。
术士思索了一阵告诉他,妻子降生在这里,是准备以孝报答初恋情人当初的爱护和付出,而迫不及待要破颅而出的目的,是要赶在他未老之前,投胎轮回,再度与之厮守。
话音刚落,他又感到一阵剧痛。只是这次不是头颅,而是胸前那颗跳动的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