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饭,虎爷将风伏领回宅子,没多少时间搭理他,只是狠狠地告诫一句别乱跑,然后虎爷便因为需要处理其他琐事而离了家。风伏还能怎么办,听人劝吃饱饭,他不想有性命之危,只得正襟危坐,乖乖地等着虎爷的归来。
这一等,就傻乎乎地等到了傍晚。虎爷除了给他带回来一些饭菜,顺便将他拉到庭院,从兜里掏出一大串钥匙,摘出一条,丢到他的手里。指着立在不远处庭院角落的一间库房,推推他的肩膀说道:“喏,小娃娃,这库房就借给你住了,你可别拆了啊!”
交待完,虎爷就大步流星的离开了,他可没有陪着风伏视察仓库的意思。这是个挺大的货仓,纵是往里边塞几头大象进去也有盈余,对于自己意外地得了这么大的地盘,至现在风伏也还不敢相信。他走近前,摸索了一会锁孔,才将钥匙放进去,一转,仓库那扇薄薄铁门就顺势打开了。负责迎接他的,可不是井然整洁,而是满面尘埃。这仓库到底有多少年没用过了?一只只大小各异用作置物的铁架子或是瘫在地上,或是压在其他架子身上,将其拖累得快要倾倒。根本没有半分落脚之地!而原本放在它们上边的陈列物又散落一地,仓里最多的是那些闪瞎眼睛的金银财宝,其中不乏脂粉宝玉,也有好几件钟鼓礼器。可眼前却谈不上多亮眼,用一团糟形容再合适不过。特别那些珠宝瓷器,毁得毁,碎得碎,看得真叫人心痛!
不消说,眼前这团麻烦多半是虎爷这货山匪劫掠而来的“战利品”。就放任自己住在这儿,这样真的合适吗?他可是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财物!不过下一刻他也明白过来,便是眼前金银再值钱,只要自己受制于虎爷,这些钱财于他不过粪土。要想活下去,只能乖乖听话,在自己之底线允许的情况下任由摆布罢。
不过话说回来,那虎爷虽然凶狠了些,却很好讲话。没有处置他,更没有刁难过他,反倒是提供给他一个安置之地,只是这仓库实在不像是住人的地方罢了。以他的角度,虎爷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对他再不能更好了,这其中的逻辑到了现在他也没有想清楚。
算了,还是赶紧收拾一下这间仓库吧,要是还这样傻傻站在原地,估计今夜睡觉的地方都没有。想罢,他从视野可见之处随手抓中一块丝布,趁着天还没完全黑掉,到庭院里的小塘里沾了些水,回到仓库,开始卖力地打扫起来。
当他满头大汗地扶正最后一个铁架时,他便落入不久前那铁架的处境——半死不活地瘫到了地上。至于地上那些散落着的小玩意,还是等到以后有时间再收拾吧!休息了好久,他才爬到仓库深处置着的一张木头床铺上,顾不及床上有多邋遢了,他倒头就睡了过去。
泰山崩坍八千里
月夕墨墨半城阴
秽尘飞灰嚣嚣语
玉盘更拒此窗前
张门开,假窗玄
窗外事,窗里言
有亭院,置眼界
庭院间,虫不眠
矮亭里,独一枝
亭外绿,枝相连
月影下,花万千
…………
…………
夜半,甦醒,怅然,风骤。
伴着稀稀拉拉雨声,从无梦之眠清醒的风伏瞪着眼看着蛛网肆意的天花板,从此,再也无心睡眠。滴答。那是雨滴打在叶片、铁门,水潭中破碎之前的最后一个音符。这有序,却无谱的乐章犹如声声呼唤,引着风伏推开了新入驻的仓库的两片铁扉,执意想要出去一睹它之真容。
恰在此时,像是明了他的意欲,风雨皆离开此地,不复存在。毫不在意地踏过地面累积好久的水洼,水洼溅起纷纷。迎着庭院,他大步大步地走去,不为别的,只为这庭院能勾得人心魂。如同那少纵即逝的昙花,不便全取,那就没了。
今日难见的月光洒在小亭、假山、草木之上,再再消逝。云团们的旅途尚且还需继续,开释了囚禁着的月光,留给了后来居上者,如此往复。庭院间,能在夜晚也夺人恩宠的花朵寥寥,它们成簇的时候着实美艳,可如今,不值得一一品赏。原本在夏日才成对成对出现的虫子们也拟蠢蠢蠕蠕,争相占领这个世界。远远,真正引人前往的,是一座亭子,和一株繁茂老树,借着稀疏月光的势,老树繁盛的枝条摆荡着映在地上,数目整整翻了一倍,辨不清孰真孰伪。亭子,和它的影子一道静止不动,与座落它身旁的老树交相,无论老树如何撩拨,它都无时不在表明自己坚定立场。
坐在亭边,一道安人心脾的清风迎面而来。嗅着雨后特有清新芬芳,睹着以枝条染指矮亭的老树,然后,又是一道醉人的风。
好久没有这么舒服过了。风伏心内暗自感慨着。的确,这些日疲于奔命的他,又怎会留下时间去享受这半刻悠闲从容呢。渐渐地,他将自己交给了这座庭院,不再只是坐着,而是将身子卧在石椅上。
最后,不再挂心其他事情的他睡着了。
…………
…………
“喂,小娃娃!”
他梦见了许多美好,梦境中他伴着他有过的、未有的、失去的,欢快地享受着。只可惜,但凡梦境,总有破碎的那刻。他听见了一个不大熟悉,记忆却深入灵魂的声音正呼唤他。模糊之间,他意识到了什么,赶紧翻了个身,从亭子的石椅上掉了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再重新站起来。果不其然,站在身旁仰视着他的,正是虎爷,还有那新到的阳光。此刻,天已经明了。
看他这副狼狈模样,虎爷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说:“小娃娃,你是不满意我给你安排的吗,非要跑到这才睡得着?”
风伏连连摇头,找了个理由应道:“不,我很满意。只是那里没有窗户,有些闷,来到这里四处看看,不知怎么就睡着了。”他不禁回忆起昨晚自己贸然地就在亭子里睡着的事,要是虎爷生气,那也是情理之中。
“啧,还说不是不满意,连窗户的毛病都开始找了!”
“对不起。”事到如今,风伏只得选择乖乖道歉。
“大爷我宽宏大量,这次就不跟你计较。”虎爷烦闷地搔着脑袋,他好像也没有限定过风伏不该睡在亭子里边,便是想要治他,也没有正当理由。接着,他又补了一句:“好了好了,我也没兴趣管你这些癖好。过来只是告诉你,想吃早饭的话就去堂上,每天都有人做好送来。要是晚了,你就喝西北风去吧!”
风伏唯唯诺诺地点着头。
虎爷瞄着他又抱怨了几句:“我可没你这么清闲,待会还得去开早会,顺便还要跟他们说说你的来历,忙死人哩!”临走前,虎爷才将吩咐下达下来:“我大概一个时辰左右回来,你算准时间,准时到我房前候着就行了。”
“你的房间在那里呀?”
“出了昨天你被吓尿的地方,往左边数三间屋子就是了。”虎爷不耐烦地指给他看。
“……”
这所谓“被吓尿的地方”指的是厅堂,对风伏而言可是个不怎么美好的回忆。昨天就在这儿,虎爷把他吓唬得快升仙了。
一通保证以后,他只得拿目光恭送虎爷大摇大摆地离了府。看看身旁陪了他一夜的亭子,经虎爷这么一打搅,他可没了继续在此处休息的雅兴。距离虎爷告诉他的早饭的时间还有一会儿,纵是现在去了,也什么都见不到,没准还会让昨午因为狼吞虎咽着吃饭而得来的“饿死鬼”的恶名更盛。想到这,他还是决定先在这陌生的宅院逛一逛。
这所宅子实在没什么可说的,至少风伏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偶有些响动,还是从外边传来的。除了它是一个山匪头子的居所,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不知不觉,他回到了昨日被虎爷“训话”的厅堂,对这厅堂,他可没抱有什么好感。当他回身将离开时,眼角余光似乎撇到了什么。他愕然地发现原本属于虎爷的那张王座,竟然被一只小动物占了。
那是一只黑色的猫,手脚并着,身体伸摆得直直地,呈“一”字。身子舒服地占着软垫,尾巴卷在椅子扶手上,脑袋却扬得高高的。像画中时常出现的贵妇人,温婉而贤淑。尽管它之所在低于风伏的视界,他需要低下头才能看见它,可他总有一种为它俯视的感觉。自他靠近了好几步,它才迟迟觉察到有人正注视着自己,将头指向了他,追随着他的行动,也不再那么优雅了,而是坐了起来,随时准备离开。
它那双深邃得几近无底的黑色眼珠直勾勾地盯着他。这感觉,像是成了什么东西的猎物般,令他心中张皇,平生好多不必要的警惕感。
“呼。”擦了擦额上渗出的汗珠,对着这只黑猫,风伏自语道:“我听说过宠物随人,不管养着什么,那玩意最后都会像极了主人。可虎爷真不简单呐,居然有能耐把一只猫影响成这样子……”这只猫看起人来,眼神确实厉害得很,要是它的脑袋上多出个王字,要是有人说这是只没断奶的小老虎,生怕自己都会信几分。
他曾听见镇里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闲聊过,黑色的猫非常稀少,纯黑色的那就更少了。只因为它们身上被冠以了一种不详征兆,没有谁愿意饲养它们,它们出生之时便注定了要一生流浪,甚至于,有人专门从事捕杀这种行当。它们之稀少,恐怕离不开这几个理由。也正是因为它们代表着不详,流传说,若是看见了,得闭门在家三天三日,不得言谈,不得鱼肉,这诅咒方得解开。
不过嘛,自己都来到这儿了,再差,还能比这个更差么?风伏笑了笑,完全没有在意记忆中浮现的,关于猫的故事。
和虎爷一般,这黑猫看得吓人,不过一旦相处一会儿,也没觉得多骇人了。反倒觉得,这些只是他们身上一个抹不去的印记罢了。
出于逗弄的心里,他又靠近了几步,蹲下身来,朝着这只猫问话:“喂,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小白的家伙,和你长得一样,也是黑不溜秋的,没准还是你的亲戚呢!”
“喵呜!”像是警告,这只猫开口了。只不过风伏半句也听不懂。
苦笑一声,他决定不去管这只小动物了,在虎爷回来之前,还是先把肚子填饱再说吧。天知道,虎爷等会又会怎么“为难”他呢!
只是,他突然听到一声声响。
下意识地,他回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