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47041200000012

第12章 叫他一声哥(2)

轧嘎轧嘎!轧嘎轧嘎!……

崭新的列车,就像一条巨大的彩鳗,缓缓地进了兰州站。

广播员说,停车10分钟。

火车一停,那些卖东西的人,一窝蜂地拥到车厢两边,一个个拍着车窗叫卖。

我看见一个卖五香花生的乡下妇女,问:“哎,花生多少钱一包?”

“一块。要不要?”那个乡下妇女拿起一包花生,举在手里,问。

我拿出一张五块钱。说:“买两包。”

那乡下妇女收了钱,先给了我两包花生。旋即,手在袋子里抓了抓,不找钱,掉头想走。

我吓得正要喊,只见他眼疾手快,立即从车窗中探出大半个身子,一把将那个乡下妇女的头发薅住,命令似的:“找钱!”

天!他那样子好凶也!我第一次看到他那样怒不可遏!那样有男子汉气魄!假如那个乡下妇女再不老老实实找三块钱给我,他一定会把她从车窗里提进来的。

我接过那妇女找来的三块钱,转身,要坐下,一个刚在兰州上车的中年男子,手里拽着两个大包,一头汗,走到我跟前,要把行李往我旁边放,准备在我一边坐下。我最讨厌陌生男人靠我坐,身子就往一边的空地方挪,无声地去强占那块本不属于我的领地,千方百计地想挤对他。

当我正感到有些敌不过这个强大的对手,他马上主动站起来,毫不客气地说:“对不起!那个座位有人哩。”

那个中年男子一听,马上又抓起自己的包,自言自语说:“有人?人在哪?”

“下车买东西去了。”他虎着脸,一字一顿地告诉那人。

天晓得,关键时候,他竟能使出点小阴谋?并且那样大义凛然,脸不红,心不跳。

看他那种不容置辩的神情,如果那个中年男子再啰唆一句,他会把他的包扔到过道里去的。

见这个黑小子态度如此强硬,又穿件男不男女不女的花衬衫,那中年男子肯定将他与时下小愤青们想一块去了。便不敢再缠,拽起包就走。走两步,不服地又回头对我看看,对他看看,似乎把又白又文静的书生女孩,跟又黑又瘦的巴基斯坦小巴郎,始终无法联系到一块。疑里疑惑地问:“她是你什么人?”

“是我妹妹。咋啦?查户口啊?火车上只查身份证,哪有查户口的?”他又抬起脸来,十分果断地将那个强大的对手彻底顶走。

那中年男子气得朝我瞪一眼,又信又不信,拽着包,艰难地继续向前找座。

等那中年男子走远了,他才恢复了先前的平静,安详地看着窗外。

我偷偷地对他看了一眼,危难之中,挺身而出保护着我,我心里好生感激也。很想趁此机会,跟他说话,或者叫他一声哥。但是,嘴张了几张,两片嘴唇重得跟两片大石磨似的,终究没磨出个字来。手,无措地放到口袋里光摸……一摸,正好摸到那支旧“派克”笔,心里更觉得有些对不住他。

前年春天吧?……

那天,我放学回家,发现我书桌上的东西好像被人动过,那本新练习本,无端地被人撕去两张。先撕下的那张,明显是写废了,开头还留有几个字:叔叔你……“你”字下边,涂涂塌塌,大概是想在“你”下边加上“心”,以表示尊敬,可是没加好,又重新撕下一张纸。

我敢肯定,这准是他在我书房里给他甘肃老家的叔叔写信了。马上气不打一处来,哼!越来越放肆了,敢到我的书房来捣乱!打不着山中虎,就拿炕头猫出气,我大声责问妈,谁动了我书桌上的东西。

妈说没有啊。又说,要么是郝军在你房里写信了。下午,家里的凳子都排到外边晒萝卜干了,他没处坐。

我一听,就顶我妈:什么好军坏军的?到我房间来干什么?他是什么人?敢到我的书房来?我越说越火,添油加醋地对妈放声大赖起来:看把这笔用的!我不要了(其实,那是支很旧的笔,还是上初中那年,我爸给我买的,笔套已经开了缝,用透明胶裹着)!

我大声嚷嚷,实际是吊起骡子给马听。因为,我从窗户里看到他从地里回来,正走到门外边。他见我发这么大脾气,又将手里的笔狠狠地朝妈扔过去,吓得一声不吭,转身进他们住的西边的小棚屋。

打那天起,我发现他每天夜里起得非常早,大约四五点就起床。然后,扶出他爸(实际是我爸留下的)那辆破自行车,在后架边叮叮当当地挂只铁皮桶,悄不声儿,消失在黑夜中,去替几户邻居往镇上牛奶公司送鲜奶。

从我家到镇上,来去有八十多公里,天亮前,还得赶回来跟他爸一起下地干活。

我妈说,这样起早贪黑会累坏的,不让他干。他爸说,让他自己找几个零花钱吧。

干不到一个月,我妈收了他的车钥匙,坚决不让他干了。

那一次期中考试的前一天,放学回家,我意外地发现书桌上放着一个红褐色的钢笔盒。我欣喜地打开一看,里面躺着支崭新的美国“派克”笔!哎呀!这么好的笔,谁买的!?怕要上百块钱吧?再看看,笔盒下边的纸上,还有三个字:对不起!——我认识,是他写的字,跟蟹爬的一样。

我拿着那个漂亮的笔盒,心中就像破了个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哎!接不接受他的笔呢?到底接不接受呢??……接受的话,觉得自己平时对他太过分了点。不接受的话,又觉得这确实是支难得的好笔,真真实实叫人爱不释手!于是,我只好来了个闷着葫芦不开瓢,心照不宣,将笔悄悄地放进书包里,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天不亮上学,天黑回家,一天三顿,照样端到自己房间吃。虽然我嘴上没对他提笔的事,打那以后,我确实少给了他许多白眼。

而这支笔呢?一直伴随着我从高一,一直写到高三。最后的高考,也是用的这支笔,或者说,是它帮我考上了大学。毫无疑问,几年的大学生活,还要继续用它。因为,我觉得这支笔太好用了!写在纸上,滑油油的,出水不急不慢,写字的感觉特别爽!让你随心所欲,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无论你斜着写,站着写,还是躺着写,咋写咋顺手。平时,不管是考试,还是做课堂笔记,没一次是因为笔的捣乱,而打断过思路。我真佩服他,小小年纪,咋这么会挑东西?前天,妈叫我再买支新笔上大学,到人家内地读书,还用旧笔(妈还以为我用的是我爸买的那支旧笔),同学的会瞧不起,会说我们西部人穷。我说不买,这笔用惯了……

我这样想着,突然,身子一震,列车又开动了。

我手摸着那支心爱的笔,抬起头,偷偷地朝对面的他又看一眼,很想对笔的主人说句什么。心里想说,嘴里还是说不出来。就顺手将小茶桌上那两包花生,分给他一包:“嗯,给。”——这是我上车后跟他的第一句话。

他一听,很激动的样子,马上笑着转过脸,跟我说话。先说他不饿,要我自己留着慢慢吃。又告诉我,到西安早着哩!天黑了,再没有卖东西的了。

由此,那包花生,就在小茶桌的那一边放着。一直到西安,我收拾东西准备下车时,才将那包花生装在兜里。

这趟火车虽然是直达特快车,由于兰新线西段仍单线让车,等的时间过多,还是晚点了一个多小时,夜里11点才到达西安。

西安火车站好大呀!

车站上,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看上去,使人会自然而然地想到“人头攒动”这个词。大城市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人太多!

下了火车,半夜凉风一激,觉得头晕晕的,腿跟得了小儿麻痹症似的,一瘸一拐地在攒动的人流中往前挪动,根本分不出东西南北,天上满天星,地上到处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走。行人匆匆,满眼也看不到一个熟悉的面孔。这时,我才真正意识到,我已经真正离开了家,真正离开了妈妈,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心里真的好想哭!

大概是因为女孩生性胆小的缘故,我提着包,一步不离三寸,跟着他往前挤。原先那么优越、那么傲慢、那么不可一世的我,不知哪去了,竟乖巧得像只小羊羔,小心翼翼地跟放羊人。而他呢,就跟我亲哥一样,那么悉心,那么卖力,一边肩上背着两个大包,一边肩上扛着大被卷卷,膀弯里还套着两个小包,走得那么艰难,那么沉重,喘着粗气,还不时地回过头来看我,生怕我被挤丢了。

我没钻过火车站地道,在团场长到十八岁,连火车也没看见过,哪钻过这深洞洞?心里害怕极了!一害怕,嘴也不那么硬了,就没头没脑地问:“哎!这走到哪了?哎!走得对不对?哎!我们还是问问人家再走吧!”

他果断地告诉我:“不问。对着呢。就打这儿出口。”

“你走过吗?”我第一次喊他“你”。

“走过。那年,跟大(爹)来新疆,也是这样钻的。没错。走!跟着我!别说话!”他毫不客气地命令我跟他走,还让我别说话。妈也!还挺凶!

这时的我,一点也不敢嘴硬,老老实实地听他的(这时,也只有听他的,可心说,离开他,我都不敢动半步)。他那样果敢和老练,让初涉人世的我,不得不服,不得不觉得自己藐小和脆弱,不得不觉得以前的那种傲慢是多么的强词夺理和不堪一击。甚至,心里暗自庆幸,好者听妈的话,让他来送我。否则,这大包小包的,拖不动,扛不动,又不识方向,这会,也许东西丢了,也许钱被人偷了,不知都哭成啥样了呢!

跟着他几个弯儿一拐,忽见前方一片柳暗花明!灯火辉煌!啊!车站出口处好不热闹呀!

我抬眼一看,看到人头上举起一溜大大小小的牌子,都是各高校来车站接新生的。

打老远地,我看见一块牌上写着“陕西师范大学”几个字,就高兴得大叫:“哎!陕师大!那儿!哎!你看,在那!哎!有人来接我们了!太好了!”我高兴得跳起来,嘴里一个劲地哎,哎的,从人空中挤过去,挤到“陕西师范大学”牌子跟前,拿出我的入学通知书。

那些大学生们便热情地接待了我。

一个戴眼镜的高个儿男生,从我手里接下包,乒乒乓乓,迅速地往他们车上送。叫我们动作快些,说他们夜里还要接三趟新生哩。

另一个男生走过去,从他肩上往下拿包。问我:“哎王金秀,他是你什么人?你哥吗?”

我慌乱地点点头。

那男生又说:“那好,一起上车吧。学校有招待所。家属全部免费。”

他放下包。说:“不了。秀交给你们,我就放心了。我在车站上坐会儿,夜里一点,搭上海45次特快回新疆。”

那个戴眼镜的高个男生说:“明天天不亮就回呀?哇!忙啥?到了西安,还不好好玩玩?新疆那么远,难得来一趟嘛,去看看半坡呀、兵马俑呀、去华清池洗个澡呀、逛逛古城墙呀……来来来,上车上车!”

“不了,俺家里还有事,地里棉花开始拾了,俺爹俺娘忙不过来。”他说着,硬从车上往下跨。

车开动了。

那个戴眼镜的高个男生看我好像傻了,赶快捅我,说:“咦!王金秀,跟你哥说再见呀?”

“哥!……”我从车窗伸出手,觉得心里汪汪的泪,一下子都涌到了眼睛里,连忙用手捂着脸。

他一听,连忙转过身,笑着对我挥手。

我第一次看到他笑。

同类推荐
  • 希腊神话故事(四)

    希腊神话故事(四)

    天和地诞生的时刻,大海在咆哮,汹涌的波涛拍击着海岸。鱼儿在水里嬉戏、玩耍,鸟儿在空中展翅歌唱,大地上奔跑着成群的动物,但是却缺少一个具有灵魂的、能够主宰一切的高级生物。这时,普罗米修斯降生了。这位先觉者是神祇的后裔,他的父亲是地母该亚与乌拉诺斯所生的儿子伊阿佩托斯。普罗米修斯异常聪慧,他知道天神将种子藏在了泥土中,便手捧泥土,和着河水,按照天神的模样将泥土捏成人形。待泥人捏好之后,他又从动物的灵魂中摄取出善与恶,将它们封进泥人的胸膛里。这一切完成之后,普罗米修斯请来了天神中的智慧女神雅典娜;雅典娜对普罗米修斯创造的泥人深感惊奇,她朝这些具有一半灵魂的泥人吹起了神气,使它们获得了真正的生命。
  • 永恒的乐园

    永恒的乐园

    书中以报告文学的形式,收录了陈祖芬大量的作品,这些作品内容丰富,涉及面广,文笔生动亲和,具有较强的可读性。书中除收录了文字作品外,还配有大量生动风趣插图,画面简洁,寓意深刻。本书内容丰富,图文并茂,融理论性、知识性及可读性为一体,它不仅适合小朋友的阅读,同时对成年人来说也颇值得一读。
  • 刘诗白文集(第十卷)

    刘诗白文集(第十卷)

    本书主要内容包括:切实启动有效需求促进经济健康复苏;价值理论与现代多样类型的商品结构;如何启动有效需求;大力调整结构重振东郊雄风等。
  • 霜叶集

    霜叶集

    作者将下乡至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期间的经历与见闻编写成诗,结集成册。将当时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一心想在边疆的土地上建设出一个美好家园的豪情壮志抒发于诗歌。作者当时所在的兵团第十七团位于黑龙江省汤原县。1971年,兵团组建了炮兵团。兵团总部决定把炮兵团放在汤原,命令十七团开赴蒲鸭河地区重新开荒建点。蒲鸭河位于黑龙江与松花江的交汇处,是一片尚未开发的处女地,十分荒凉。当年的老兵把自己的一生一世都贡献给了北大荒,把这里建设成中国最大的商品粮基地,把一片荒芜的土地变成如今美好的家园。而今,他们中的多数人已长眠在这片土地上,剩下为数不多者也已步入暮年。当作者再次看到北大荒欣欣向荣的景象,想到这是当年十万复转官兵整整一代人的辛劳成果,不禁百感交集。
  • 塞维尼夫人书信

    塞维尼夫人书信

    本书是法国散文家塞维尼夫人的书信集,这些书信绝大部分是写给她女儿的,小部分是写给她儿子和其他亲友的。塞维尼夫人给女儿的书信,详细叙述巴黎人情风物,描绘宫廷与贵族之家的豪华生活以及异闻轶事、田园风光,也评述巴黎文坛动态。文笔委婉流畅,具有较高的文学价值和文史资料意义。它曾得到法国悲剧作家高乃依、哲学家兼散文作家帕斯卡尔等的赞赏。
热门推荐
  • 最强箴言

    最强箴言

    青蓝色的雷光闪烁在林西的双手之中,而他的双脚下也不停地跳动着闪电,随着一声激烈的鸟鸣之声,他的身体如电光一般激射而出。“竟然是四星箴言卡!”黑衣人眼中带着惊吓的目光。林西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其实他本来是一个书法系的学生,却因为一次意外来到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力量构成叫做箴言,亦如他刚才使用的力量,而箴言却和书法息息相关,作为知晓各种名家书法的他,已经站在了这个世界的巅峰。(这是一个关于箴言力量的故事,林西将会为这个奇特的世界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呢?)
  • 一望无明

    一望无明

    不得不说,她的运气是很好的,毕竟她走过了那么多个世界,在死地中求生。
  • 首辅的宠妻日常

    首辅的宠妻日常

    周清瑜穿越而来。身为原配嫡女,爹不疼,继母笑里藏刀,祖母冷眼旁观。继母妹妹整天眼晴顶在头上,抢了她的未婚夫,还在她面前秀恩爱!庶妹把前世病娇破落的书生留给她,说会帮她逃婚。当她是傻的吗?!那病娇破落书生一--长得怎么这么好看!?可惜命不长久。她只等着当寡妇一个人自由自在!但是......“你说谁会死?”光下清风如竹的男子缓步靠近!她瑟瑟缩缩,看着那双丹凤眼偏生温柔怀光,为什么这病娇书生长得这么好看!“你?”“为了你,我也会--直活着,看你跑去哪里!”.....”.成了所有人都羡慕的一品夫人!等到肚里揣了-一个娃,手上牵着两个娃。周清瑜看着迎面走来,青衣直裰温润如玉的首辅大人。君子如玉,仪态端方!“夫人!”妖孽首辅大人温笑浅浅。她望天直叹,别笑了,看着像君子,实际就是一个妖孽!
  • 宋江顾时

    宋江顾时

    那年夏天阳光正好刚刚转学的顾时就发现自己的闺蜜也和她同一个班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帅哥要顾时帮他补习关于校园青春的爱情故事究竟留下的是帅哥还是遗憾呢?
  • 来看看大爷的魔兵

    来看看大爷的魔兵

    “欸,兄弟,给我看看你的魔兵呗”“滚”“欸,别这样啊,我给你看看我的......”
  • 闵说

    闵说

    来自地球某处某市某区某初中神秘数学教师老闵的日常
  • 甜妻不乖:顾少宠上瘾

    甜妻不乖:顾少宠上瘾

    继母想把她送给老男人换钱,谁知来接她的却是老男人的儿子,英俊,多金,还会宠人!“顾少请自重,我是你爸爸未过门的妻子,辈分上你该叫我一声‘小妈’!”“你确定?我的老婆大人!”“谁是你老婆?你要不要脸?”“我老婆当然是乔欣蕊这个蠢女人!”“我……我是蠢女人,你离我远点儿!”某男无耻凑近,“可我就喜欢你这个蠢女人,怎么办?”
  • 纪念侦探社

    纪念侦探社

    c市街头一家起眼但冷清的侦探社,名叫“纪念”
  • 我的扶弟魔妻子

    我的扶弟魔妻子

    林轩本来是个地下停车场的保安,做着最平平无奇的工作,但他的老婆却是个实实在在的扶弟魔。他一直忍气吞声,却耐不住妻子不停的将家里的钱送给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某天,他终于忍受不住,爆发了……
  • 这不是我的身体啊

    这不是我的身体啊

    瘦高个夹起菜品,蘸了点调料,紧接着放入嘴里,轻轻咀嚼起来。与此同时,一道微弱又惊恐的声音传出......“这不是我的身体啊!!!!!!”叮!主角死亡,请大家弃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