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百花宴,让岳锦宜成了京城的笑话。只是,岳锦宜自己并不知道。因为在宴会上,她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连宫里的老嬷嬷把她背到将军府的马车上,她都没有半点意识。虽然正熙皇帝没有追究她殿前失仪,可是这一点,在世家大族的小姐一生中,是难以洗去的耻辱。
可是,很快,人们就忘记了岳锦宜的存在。
那天正午,天气晴朗,晒得人暖洋洋的。兴安侯府门口冷冷清清的,只有一地刺眼的阳光。忽然,一辆极为普通的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缩在门口打盹的小厮倏地站了起来,打量一番马车,慢慢地走了过来,不紧不慢问道:“尊驾又何贵干?如有告帮,请走后门。”一个苍老的道人从马车里走了出来,雪白的头发,灰白的道袍,满脸的沟壑,眼睛里充满了凌厉,看起来没有半点出家人的洒脱与慈悲。他定眼看了看小厮,并不说话。
小厮一时看不出眼前的道人是男是女,只好问道:“尊家移驾,又何贵干?”道人悠悠开口,嗓音有些尖利,语气让人颇不舒服:“这里可是兴安侯府?”小厮有些不悦:“门上不是有牌匾吗?”道人并不看,只是微呻道:“那去请兴安侯爷出来见见故人吧。”小厮更不悦了:“尊驾觉得你配得上我家侯爷能亲自出来见吗?”道人道:“配不配得上,见与不见,全有侯爷定夺,你去请就是了。”小厮语塞,说道:“那你总有拜帖之类的吧?”道人摇摇头。小厮道:“那我如何去请?你还是去后门排个号,慢慢等吧。”
道人微微甩了甩衣袖:“要等就在这里等。”说着一动不动地站在了原地。小厮急了:“你也不能站在这里啊?你去边上站去。”说着伸手去推道人。只是手还没有触到道人的衣服,小厮就觉得一股极强的推力推向了自己,瞬间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侯府门口的石阶上。一直在门内远看的侯府侍卫首领倏地冲了出来,将道人围住:“大胆贼人,敢在兴安侯府撒野。”道人微微一笑:“撒野?兴安侯府还小了点。快去请沈伯云出来。”
侍卫首领道:“好大的口气,道上名来,凭你也配见我家侯爷?”道人道:“一只闲云野鹤。”侍卫首领:“那请你去后门,我们不与你为难。”道人笑对车后道:“看来,这兴安侯府还真不好进。”车内传出一阵极为清越的笑声,接着是极为温柔而清脆的声音答道:“我早就说过的啊。”道人笑道:“那就硬闯了?”女声说道:“闯吧。”
侍卫首领极讨厌这种被无视,发狠道:“如果两位要硬闯,那就不要怪兴安侯府以多欺少!”道人依旧在笑,笑的人毛骨悚然:“我让你们先动手。”侍卫首领一挥手,旁边的三五侍卫纷纷拔刀而出。
忽然,一声威严的声音传来:“住手!远道都是客,不可无礼。”侍卫首领急忙道:“宴总管,不是我们无礼,是这道人欺人太甚。”头发花白,一身肃静黑色长袍的宴总管走了过来:“回去吧。自家门口打打杀杀成什么样子!”侍卫首领有些不乐意,还是带了手下退回府里。
宴总管走到马车前,行礼道:“阁下受惊了!”马车内的女子幽幽道:“宴叔叔。”晏总管只觉得头皮发麻,脑袋里哄了一声,这个熟悉的声音,自己怎么可能还会听见?坚决不可能!那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已经死了!晏总管暗示着自己,可声音却颤抖着,其实他全身都在颤抖,脸上干瘦的皮肤都在突兀的颧骨上上下滚动起来,他不顾礼仪地伸手去掀马车的布帘:“真的,真的,是,是你吗?”晏总管终究没有掀开布帘,两手搭在马车上,簌簌地颤抖。
一双洁白如玉的手挑起了布帘,一个白色的身影钻出了马车。她轻盈的跳下马车,站在晏总管的前面:“宴叔叔。”晏总管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依旧精致的脸颊,依旧温柔至极的眉眼,依旧溢满笑意的酒窝,一身素色洁白的衣裙,漆黑的长发全部自然散开,没有半点装饰。晏总管愣了愣,忽然瞬间拉住她的手老泪众横:“我是不是做梦了,还是我也和二姑娘一样了。”女子温柔地声音里也浸满了泪水:“宴叔叔,真的是我,我没死。”晏总管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拉着她就往里走:“快,我知道你从下面上来,待不了多久,快,让侯爷看看你,让老夫人看看你。”女子任由晏总管拉着:“宴叔叔,你说什么啊,你慢点,我认识路。”
晏总管拉着女子朝老夫人的静心堂里去,一路边哭边笑。路上的丫头们看着失态的晏总管都吓了一跳,几个年龄稍大的下人却被吓得够呛,甚至有人当场晕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静心堂就挤满了兴安侯府的人,哭声阵阵。老夫人抱着刚刚的白衣女子哭得收也收不住。一向严肃的兴安侯爷沈伯云也默默地抹起了泪。沈钰和沈双双站在自家母亲的旁边,有些蒙。
好不容易老夫人收了哭声,对女子问道:“二丫头,你既然没死,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屋子里的不识女子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兴安侯府的二姑娘,当年声名赫赫的小沈后,一个已经死去十多年的人,怎么又活生生地出现了?
小沈后下意识地瞟了瞟站在门外花园里的道人,抹着泪道:“女儿不孝。女儿当年被钟丽妃陷害,然后就一直被她囚禁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后来,遇到了地震,我才逃了出来。是外面那位玉屏道姑救了我。”道姑?众人看着她那张分不清性别的脸,又想着刚刚怎么邀请,她都不愿进入静心堂,只愿意在门口站着,心里都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小沈后边说着,边嘤嘤地哭了起来,惹得众人也跟着抹眼泪。老夫人一把把她搂在怀里:“娘不问了,娘不问了,回来就好。”
听着小沈后的说辞,沈伯云的心里闪过不少疑问,可是碍于老夫人重得爱女的心情,也就压了下来。
老夫人对着失而复得的小女儿,真是怎么看也看不够。沈伯云给妻子点了点头,沈夫人走了过去:“婆母,小妹才回来,一路劳顿,让她回去休息休息,你也要休息了。”老夫人看看儿媳,再看看是有些憔悴的小女儿,不舍道:“是啊,你才回来。”小沈后也有些动情:“女儿回来了,就陪着母亲,哪儿也不去。”沈夫人适时道:“小妹还住以前的依梅苑吗?”小沈后看看沈夫人笑道:“大嫂记错了吧,依梅苑是姐姐住的,我以前住的是宜兰园,门口还有哥哥亲自种的一株叶松。”沈伯云笑笑:“是啊,好多年前的事儿了。”
沈夫人也笑了,拉起小沈后的手摩挲道:“看我,都糊涂了。我这就亲自带双双去收拾。”小沈后抬起头有些惊喜:“双双?我们出征那年才两岁,现在都长成大姑娘了。”沈双双走过来行礼:“双双给姑姑请安。”小沈后瞬间溢满了泪:“真好,真好。”沈钰也走了过来:“钰儿见过姑姑。”小沈后拉过沈钰的手:“不错,不错。”就这一会儿,沈伯云看清了她手腕内侧那颗鲜红的小痣,终于放下了心。
沈夫人很快的出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宜兰园已经收拾妥当。”老夫人不舍地看着女儿:“去休息一下,我等会儿来看你。”小沈后点点头。小沈后对沈伯云道:“阿哥哥,玉屏道姑致我的救命恩人,请允许她住在家里。”一声“阿哥哥”让沈伯云有些热泪盈眶,曾经只有他的小妹妹才这样叫他。沈伯云点点头:“你放心,放心。”
等小沈后和玉屏道姑离开,沈伯云才对老夫人道:“娘,你看这个事?”老夫人高兴道:“不用确认了,她就是我的二丫头。”沈伯云有些尴尬:“儿子说的不是这个,而是,小妹身份特殊。”老夫人眼眸一暗:“是啊,她是皇家的人。你派人先去给福王说一声吧。”沈伯云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