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婉清双手舒展开,架在胸前,摆出最基础却也是最扎实的入山掌,警惕着眼前的陌生人,内心却是恼怒的很,心道:此人为何不断问些奇怪问题?过招问话间似乎全然没把我放在眼中,既然如此又答他作甚。看他这般做事毫无逻辑可寻莫不是修炼走火入魔了?
青叶观察着女弟子有些迷茫的表情,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此人境界在外门已属顶尖,消息应该也算灵通,怎么似乎对自己的问题一概不知?略一寻思,他又想到另一种可能,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今年是哪一年?”
“苍岚七十二年。”张婉清回答道。
这苍岚二字落入青叶耳中,便如一道晴天霹雳一般。难道云溪国覆灭了?他这样想着,强自镇定心神,将剑以一股柔劲推出,送还给张婉清,问道:“云溪国何时覆灭?为何人所灭?”
张婉清接过那柄秋水剑,感受着其内水龙之灵时不时传来的欢愉振动心中好生敬意,但看此人并非歹人,遂耐心答道:“云溪六九三年,西方密教控制了朝廷,次年灭了云溪国,在帝都重建了王权。”
最害怕听到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前后加起来,青叶居然沉睡了一百余年,他闭上双眼,眼角泪光闪动,但却恨恨冷笑道:“云溪六九三,哈哈哈,云溪六九三?百年枯叶!百年枯叶!要练你这心法,又有何用?尽是些梦幻泡影!”
一阵前所未有的寂寥之感充斥了青叶全身,想到自此便与故人阴阳两隔,今生再无法相见,青叶只觉得胸中郁气凝滞,整个胸膛要撕裂一般的疼痛,再想想在那深山洞中耗费的百年光景只感到毫无意义,一时绝念,提起手掌便向天灵盖打去,想要了结自己庸碌的一生。
张婉清此时已把事情基本看分明,想来眼前这年轻人应是在那荒山之中太久,有些不能接受现实变换,在他单薄的身影中能够清楚看到那种落魄与萧索。当其欲挥掌自尽时,张婉清又极为不忍,脱口呼喊道:“公子不要!”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心道:我怎会帮助一个行事诡异的不速之客?
青叶闻言自那股绝望中清醒,掌势减缓,顺势仔细观察着那女子,心中疑惑道:陌生女子因何要劝我?只是如今我苟活在这世上,又能做些什么呢?可是,携着这一身修为就这么死了,仔细想想真的很不甘心。
正在沉思间,青叶忽然感到头顶传来烧灼之感,抬头望去,只见前方半空中竟然有位白发苍苍的青袍老者,方才心神不守竟然没有发觉。
老者正是方才在道殿中主持的玄火真人,原先他便发觉大殿后方有异样的灵力波动,于是他放下手中事务往后花园寻来,直到听到他的大弟子张婉清的呼喊,这才提起内力,踏空飞来。
然而那个衣衫褴禄的落魄青年,虽然此时情绪不稳,但气息丝毫不乱,如古井无波,不带起周遭灵力。其实力深不见底。
于是玄火真人毫不迟疑,身在半空中抬手掐诀,咒印陡现,一出手便是其此生绝学,阳炎冲击!
张婉清站在一旁,望着玄火真人前所未有的凝重,似乎连他都不敢说一定能够胜过这个年轻人。她心中越想越震惊,越来越觉得那青年高深莫测起来。
只见天空色变,风云陡转,从天外无端出现一条如黄金巨龙般的火柱,自上而下冲击下来,带动周遭灵力,破空声如野兽嘶吼般,声势极为浩大!
青叶没有出手的打算,他收回手掌,缩在衣袖之间。他觉得老人有些眼熟,但是想不起来是谁,所以他正在记忆中寻找着。
或者他本来便无牵无挂,想要寻死,又或者他是真的想知道这老人是谁,总之他没有出手,坐以待毙。
狂风带起青叶披落的散发,露出了他虽然满是泥垢,却英气十足的面庞。然后天空中的金龙消失了,狂风又归于寂静,炽热的烈焰也消失于无形。
玄火真人擦拭掉嘴角因为强行逆转内力而带来反噬的鲜血,从空中落到了地面,双膝跪地,居然在青叶面前跪拜下去。
“师父!”张婉清看见前一秒分明威严四射的玄火真人如今嘴角流血,跪倒在地,还以为青叶使了什么妖法,立马拔剑拦在玄火真人身前,娇喝到:“快说!你对师父做了什么!”
青叶此刻也是诧异,一时语塞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是那玄火真人此时内力翻涌,想要说话却不能说,涨得满脸通红。青叶一眼便瞧出他丹田四周有一条经脉被逆流冲击,正逆相顶间阻塞无比,于是伸手微笑说到:“你让让,我能救你师父。”
张婉清此时如何能够相信,心里回想起方才对话时自始至终青叶天然的那股居高临下的态度,很是生气,再看他此时那副嘴脸更显厌恶,提剑而上,出手便是碧水剑法中的蜻蜓点水,剑速极为迅捷。
只见那一剑平滑无奇,逆风而行却不带起一丝波动,直接切割开空气中的风墙直刺青叶面门,青叶刚欲向后退却暂避锋芒,然而那剑势头陡转,张婉清脚步一时后退,又回到了方才出剑的位置。
“为何方才的攻势转瞬消于无形?”青叶困惑得想。
然而他稍一愣神,张婉清眼中立时绽放光芒,只见她脚步轻点,人已经腾空,似是与那秋水剑融为一体。
空气中湿气似乎在呼吸之间变得极为沉重,等青叶反应过来时,他发现自己的全身均已经潮湿,那水气有如实质一般,竟是在他不经意间将其完完全全锁死!
再看张婉清,衣带飘拂间,已经将整个人化为一把利刃,携着那秋水剑中释出的水龙,向青叶袭来,其全部内力与心神都汇聚于剑尖,四周全不设防,然而正是因为这顾前不顾后的精神,使得这一剑成为了她平生所出的最强一剑。
潜龙出海!
不同于那优美的剑舞,这一剑拥有着碧水剑法最为霸气的名字!
“好剑!”青叶终于忍不住赞叹道。他仔细一想,即便原本的内门师兄弟们,能够将此招用的如此浑然天成者,想必也屈指可数。想到此处,他的眼中渐渐来了些精神,仔细欣赏着那迎面飞来,美若天仙的一剑。
然而他还没有弄清楚那个忽然跪拜的老人是谁,所以他不能死。
青叶双臂轻轻一抖,暗提内力,道路两旁的花园之中,一地的枯叶闻声而起,来到了空中,如漫天飞舞的彩蝶。枯叶萎靡,极为缺水,当那些枯叶飞到空中后,只是眨眼功夫便吸干了空气中的水汽。然后青叶能动了,面带笑意得顺着风势,携着那彩蝶,迎上了张婉清的秋水剑。
看到穷毕生所学领悟到的秋水意境被青年如此轻易地化解,看到那个青年那张越来越近,不可一世的笑容,张婉清闭上了双眼。
这一剑应该刺不中了吧?也许下一刻便会死去吧?这样想着,张婉清轻叹了口气。
青叶没有硬接这一剑,这由秋水剑汇聚天地灵气的完美一击,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能否接的住。所以他在解开了那道由秋水意境带来的锁定之后,来到了张婉清的身侧。
豆蔻年华的少女芳香扑面而来,在枯坐百年的青叶眼中,自然舒心无比。但是此时此刻,青叶并无太多时间欣赏。如此聚精会神的一剑,若是落在空处,只怕以这少女的境界,受到的反噬将大大超过玄火真人,说不定留下的内伤有可能影响到以后的修行。
于是青叶在其身侧将手一扬,漫天的枯叶飞速飘来,落在剑上,落在少女的身上,然后青叶轻轻凭空这么一送,那些枯叶悄然化为粉末,散落在地上,好似一场雨。
张婉清只感到一身剑势消于无形,整个人安安稳稳得落在地上。睁开眼,看到了周身散落的叶雨。
青叶再不看她,来到了老人身前,轻轻点了三下老者胸前,小腹三个穴道,只听得“哇”的一声,老者吐出一口黑血来,咳嗽了两声,呼吸之间却顺畅了许多。
张婉清赶忙提剑上前,检查了师父的伤势,发现这青年居然真的为师父疗伤,她面露不解,轻咬红唇,看着眼前愈来愈神秘的青年。
青叶越看那老人越是眼熟,名字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但就是死活想不起来。
老人的内伤得解,复有再拜于地,神色激动无比。他赶忙对身侧的张婉清说到:“清儿!还不快快拜见你三师伯!”
张婉清满脸得难以置信,怎么这个青年,竟然会是自己的师伯?居然与师父同辈!然而虽然心中难以相信,但还是放下手中的秋水剑,微微欠身道:“晚辈张婉清,拜见师叔。方才冒犯了师叔,还请师叔原谅。”
说完了道歉的话语,二人礼毕半晌得不到回答,张婉清心中不平,暗道:“你如此莫不是要我们难看!”
然而又过数息时间,只听青叶不确定地说道:“青......火?青火!哈哈哈!对了,你就是青火师弟!”青叶记起当年旧人,喜形于色,不免大笑。再想想也许其他同门也都还活着,不免心情更好。
老人抬起头来,一张老脸早已泪流满面:“青叶师兄!难得你还记得我青火!”
“快快起来!”青叶发现尚有故人在世间,心情大好,连忙扶起老少二人,问道:“青火师弟!你快跟我说说!悬空山上师兄师姐哪里去了?还有师父他们呢?还有还有,这悬空山去哪里了?难道他们飞升了?”
玄火真人被青叶问及此,脸色顿时吓得惨白,胆怯说到:“青叶师兄......悬空山,陨落了。”
青叶的笑容僵在当场,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又问道:“那他们人呢?”
玄火真人低下了头,颓然在地,白发飘飘,再无半点掌教的威严。此时此刻的他,忆及当年往事,以及这些年来的苦力支撑,一时只感到心力憔悴,有气无力地说道:“他们都死了。全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