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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刘姥姥二进荣国府

宝玉的伤慢慢好了,每天也不读书,只在大观园里闲逛,十分无聊。有一天,探春提议结一个诗社,正中宝玉下怀,于是积极筹备,忙活了一阵子这天,诗社的人在大观园里吃螃蟹、喝酒做诗,结束后都到贾母房中请安。

上次来过的那个刘姥姥来了,她这次是带着好几口袋枣儿、倭瓜和野菜专门到贾府来的。因为凤姐在贾母身边,周瑞老婆就去告诉凤姐刘姥姥的事,不一会儿回来笑着催刘姥姥前去见老太太。刘姥姥说:“我这副样子,怎么能见老太太呢?好嫂子,你就说我走了吧。”平儿忙说:“快去吧,我们老太太是最惜老怜贫的人,不用怕,我和周大娘送你去”说着就带刘姥姥往贾母这边来。

这时大观园中的姐妹们都已经在老太太房里,刘姥姥满眼都是花枝招展的人,只是一个都不认识,又见一位老婆婆半躺在一张榻上,身后坐着一个美人一般的丫环,在替她捶腿,凤姐站在一旁说笑。刘姥姥猜到是贾母,忙上前笑着拜了几拜,嘴里说:“请老寿星安。”贾母也欠身问好,又叫人端来椅子,请刘姥姥坐下。又叫人抓果子给板儿吃,板儿见人多,躲着不敢吃。贾母又命拿些钱给板儿,叫仆人带他出去玩。

刘姥姥吃过茶,就把村里的所见所闻讲给贾母听,贾母听了觉得很有趣。到了吃晚饭时,贾母把自己吃的菜,拣了几样,命人送去给刘姥姥。凤姐知道刘姥姥合贾母的心,吃过晚饭又带她来见贾母。贾母的贴身丫环鸳鸯让刘姥姥去洗澡,又拿了几件衣裳给她换上。刘姥姥换过衣裳坐在贾母榻前,又搜寻出一些话来说给贾母听。宝玉和姐妹们也都在场,他们听了都觉得比说书先生说的还好听。

刘姥姥虽然是乡下人,却饱经世故,见贾母高兴,这些哥儿、姐儿们也都爱听,便编出些话来说。刘姥姥说:“我们乡下新鲜事多!去年冬天,接连下了几天雪,地上的雪积了三四尺深。那天我起得早,还没出门就听见外面柴草响,我以为是有人偷柴,在窗口一望,不是我们村上人。”贾母说:“必定是过路人冷了,抽些柴烤火。”刘姥姥说:“不是过路人。老寿星,你猜是什么人?是一个十七八岁极标致的小姑娘,穿着大红袄,白绫裙子……”刚说到这儿,外面有人嚷起来,贾母问:“怎么啦?”丫环们说:“南院马棚里起火,已经救下去了。”贾母听了这话忙起身扶了丫环在走廊瞧,只见东南角的火光犹亮。贾母又叫人到火神前去烧香。王夫人等也都过来请安,说是火已经救下去,叫贾母放心。贾母站在廊里瞧火光真熄了才回房。

宝玉追问刘姥姥:“那女孩在大雪天抽柴做什么?要冻出病来呢?”贾母说:“都是刚才说抽柴,惹出事了。你还问!不说这个了,说别的吧。”宝玉心里虽然不乐,但也不敢再问。刘姥姥又编出许多别的话来讲。众人散后,宝玉还惦记抽柴的事就拉着刘姥姥问那女孩是谁。刘姥姥只得编谎说:“我家村子北有个老爷没有儿子,只有一位小姐,叫什么茗玉,小姐知书识字,老爷太太爱如珍宝。可惜这茗玉小姐长到十七岁时死了。”宝玉叹息说:“后来怎样?”刘姥姥说:“老爷思念不尽,就替她盖了个祠堂,塑了个泥像。如今年深月久,庙也烂了,可那泥像成了精。”刘姥姥信口编的故事,宝玉却信以为真,心里直盘算着如何去找到那个庙,帮她修一下。

次日一早,宝玉便给了茗烟几百钱,按刘姥姥说的地方去找。那茗烟去后,宝玉左等右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好容易等到日落,方才见茗烟兴冲冲地回来,宝玉忙向他打听情况。正说着,贾母房里的丫环来叫宝玉去见老太太。宝玉连忙进去。

原来,上次宝钗帮史湘云请贾府的人吃螃蟹,这次贾母决定还湘云的席。第二天天气晴朗,一大早贾母就带着一群人到大观园来了。一个丫环捧着一个荷叶式的翡翠盘子来,里面摆着各种折枝的菊花,贾母拣了一朵大红的簪在鬓上,又回过头对刘姥姥说:“过来戴朵花。”凤姐听说就拉过刘姥姥对她说:“让我替你打扮。”说着就横七竖八地替刘姥姥插了一头,贾母和众人见了都大笑,刘姥姥也笑着说:“我这头也不知修了什么福,今天这么体面!”众人都笑着说:“你还不快拔下来摔到她脸上去!她把你打扮成老妖精了!”刘姥姥笑着说:“我现在老了,年轻时也爱个花儿粉的,今儿个索性做个老风流。”

说笑间已经来到沁芳亭,丫环们抱了个大锦褥子来,铺在栏杆榻板上。贾母倚栏坐下,命刘姥姥也坐在她旁边,问她:“这园子好不好?”刘姥姥念佛说:“我们乡下人过年买画,都说画上美,可哪里有那样的地方呢。谁知我今天进这园子逛逛,才知道这园子比那画儿还强十倍。”贾母笑了,又领刘姥姥来到潇湘馆,一进门就见两旁翠竹夹路,地上布满苍苔,中间是石子铺的小路。刘姥姥让贾母和众人走在石子路上,自己却走在泥地上。贾母的丫环琥珀拉她说:“姥姥上来走,下面青苔滑。”刘姥姥说:“不相干,我们乡下人走泥路惯了,小心你们的鞋,别沾了泥。”话刚说完,她就脚底一滑,跌了一跤。众人都拍手哈哈大笑,贾母骂道:“小蹄子们,还不快搀姥姥起来,只站着笑。”刘姥姥从地上爬起来,自己也笑了,说:“才说嘴,就打了嘴。”贾母问她:“可扭了腰,叫丫环们替你捶捶。”刘姥姥说:“我哪有这么娇,每天都少不得跌两跤,都要人捶还了得。”

黛玉的丫环紫鹃打起门帘,贾母等进来坐了一会儿,贾母说潇湘馆地方窄,领着大家到别处去逛。

远远见池子里有一群人在撑船,贾母对大家说:“咱们坐船去。”众人来到池子前,几个婆子手里捧着五彩大盒子走来,凤姐问:“早饭在哪儿摆?”贾母说:“你三妹那里,你带人去摆在那儿,我们坐船过去。”凤姐带人抄近路到秋爽斋,在晓翠堂上摆下桌案,鸳鸯说:“我们今天也有女清客。”凤姐知道指的是刘姥姥,就说:“咱们今儿也跟她开个玩笑。”两人商量如何取笑刘姥姥。正说着,贾母带着众人已经下船来了,凤姐手里拿着乌木镶银筷,亲自按席摆下。贾母说:“把那张小楠木桌抬过来,让老亲家紧挨我坐。”凤姐递了个眼色给鸳鸯,鸳鸯拉刘姥姥出去说了一番话,最后对她说:“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若错了人家会笑话你。”大家都已经坐好,贾母和宝玉、湘云、黛玉、宝钗一桌,王夫人领迎春三姐妹一桌,刘姥姥挨着贾母坐。

鸳鸯站在贾母身后,悄悄嘱咐刘姥姥,刘姥姥说:“姑娘放心。”刘姥姥入席后拿起筷子,沉甸甸的不大听使唤。原来是凤姐和鸳鸯商量好的,给了她一双象牙镶金的筷子。刘姥姥试过分量说:“这筷子比我们用的铁锨还重,还真使不动它!”说得众人都笑了。开始上菜了,凤姐拣了一碗鸽子蛋放在刘姥姥桌上。

这边贾母说声“请”,刘姥姥便站起来高声说:“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众人先还发怔,后来便一齐哈哈大笑起来。史湘云忍不住,一口饭都喷了出来。黛玉笑岔了气,伏在桌上直叫“哎哟”。宝玉笑得滚到贾母怀里。王夫人笑得用手指着凤姐,说不出话来。薛姨妈也忍不住,笑得将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笑得将饭碗扣在迎春身上。惜春笑得离开座位,拉着自己的奶妈叫揉揉肠子。仆人们一个个莫不笑得弯腰曲背,有的躲出去蹲在地上笑,有的忍着笑上来替小姐换衣裳。惟独凤姐和鸳鸯两人忍着,只管叫刘姥姥吃东西。

刘姥姥拿起筷子,说:“这里的鸡长得俊,下的蛋也小巧。我也来一个!”众人刚把笑止住,听她这么说,又笑起来。贾母笑得眼泪都流下来了,琥珀在后面替她捶腰。贾母说:“这一定是凤丫头闹的!姥姥快别信。”凤姐听刘姥姥夸鸡蛋小巧,笑着对她说:“一两银子一个!你快尝尝,冷了就不好吃了。”刘姥姥伸筷子要搛,哪里搛得起来,满碗里闹了一阵,好不容易搛起一个,才伸脖子要吃,又从筷子上滑下来,滚在地上。刘姥姥忙放下筷子,要去捡,早被丫环们捡了出去。刘姥姥叹息说:“一两银子还没听见响就没了!”众人已无心吃饭,都想拿刘姥姥开心。贾母说:“又不是摆大筵席,谁把镶金筷子拿出来?都是凤丫头支使的,还不快替姥姥换了。”仆人连忙替刘姥姥换上一双乌木镶银筷。刘姥姥拿起试了试说:“去了金的,又是银的,还是不如俺们家的好使。”贾母见她如此有趣,又吃得香,就叫人把自己吃的菜都端给她吃,又叫人将各样菜都搛些给板儿。

吃过饭,凤姐笑着对刘姥姥说:“您老别多心,刚才只是闹着玩。”鸳鸯也向刘姥姥赔礼:“姥姥别恼,我给你老人家赔不是。”刘姥姥连忙笑着说:“你先嘱咐过我,咱们哄老太太开心,我要恼也就不说了。”

吃过早饭,贾母领着众人在大观园游玩了一圈,又命家里戏班子的女孩子们在藕香榭的水亭上演习词曲,凤姐早命人布置好了酒席,准备隔着水边吃边听。贾母说:“咱们喝酒,要行个令才有意思。”于是按照老规矩,由鸳鸯发令,大家边说边吃。

凤姐说:“姥姥要吃什么菜,说出名来,我搛了喂你。”刘姥姥说:“我能说什么名堂,样样都是好的。”贾母说:“把茄子搛些喂她。”刘姥姥笑着说:“别哄我了,茄子哪有这味。要是这么好吃,我们乡下人不种粮食,只种茄子。”众人都说:“真是茄子,不哄你。”刘姥姥说:“还真有点茄子香,告诉我是怎么做的,我回去也学着做。”凤姐说:“这个不难,把刚长出来的嫩茄子刨了皮,切成头发丝一样的细丝,晒干了,拿一只肥母鸡,炖出汤来,把茄子丝在笼屉上蒸得有了鸡汤的味道,再拿出来晒干,如此九蒸九晒,硒得脆脆的,盛在磁罐里封严实,要吃的时候拿出来用炒的鸡脯肉一拌就行了。”刘姥姥听了,摇头吐舌说:“我的佛祖!这要多少鸡去配它,怪不得这么好吃。”

吃过酒饭,又吃茶,吃完茶贾母领着刘姥姥又逛了逛园子里的其他地方。第二天姥姥走时,贾府又给了她许多东西,还有一百多两银子,刘姥姥自是千恩万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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