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东昌农场党委书记孙丰华先生将装订得整整齐齐的一份打印稿件交到我手中时,他神情凝重,面色黯然。我不以为然,在图书泛滥接近成灾的21世纪,出版一本个人文集用不着如此郑重其事,如赴圣坛。
然而,在夜深人静,我倾听着窗外的风声雨声,开始阅读他分为四辑共63篇短文之时,顿悟他为何会在捧出稿件那一刻神情凝重,面色黯然—因为书稿的大部分内容都是一个父亲在中年丧子之后,对心爱儿子付出的全部情感和刻骨铭心的怀念。
我也是父亲,尽管我没有丧子,但我深恋的女儿却在儿时便远走异国他乡,从此再不与我联系,使我每每想起,就泪湿衣衫,心痛如绞。因而,我不能不理解孙书记的既单纯又复杂的情愫。
《走出国门》,他最大的心愿是为了给喜欢足球运动的儿子买一个真正的巴西足球;《飞越南非大地》,他希望的是儿子能够形影相随;某日凌晨5时28分的文字,是写给儿子的,某日上午7时19分的文字,也还是写给儿子的,某日中午13时56分的文字,是写给儿子的,某日晚上21时48分的文字,还是写给儿子的。然而,《茫茫相见在梦里》,他与儿子相隔阴阳两界,即使《回望北京》,他也在深深幽怨,“我始终不明白,你究竟是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你要把这无尽的痛苦留给我们,你一个人独自去了。”
什么最牵动父亲的心?什么最身系父亲的魂?万世悠悠,只有儿女!假如文学对孙丰华先生有什么与众不同的特殊意义的话,那就是可以用优美动情的文字向冥冥之中的儿子袒露情怀,他用作的书名《倾诉》无可替代地诠释了此意。
如今这个世道,一方面是滥情无度,煽情有方,所谓爱心,如同商品一样从高档商场到街头地摊批量发售,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一方面是真爱缺失,真情匮乏,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就是亲人,如夫妻、母女、父子、兄弟,也可以见利忘义,反目为仇。
因此,孙丰华先生对已经逝去的儿子还能够投入深厚如海的情感,甚至时时刻刻无法释怀,就显得弥足珍贵,就足以使我对他的人格表示最大的敬意。说来可笑,本来是正常的情感存在,我们的祖祖辈辈都曾经如此,可今天,这种情感存在竟成为一种稀缺资源,难道仅仅用异化或蜕变就能解释吗?
18万字的集子中,也有一些其他内容的遐想和记述,如对何镇邦、林希老师的印象,对肖兄克凡的素描,对美好景致的观感,对社会现象地解读及对个人历史的回顾,但不管对象有多大差异,孙丰华先生血脉中对生命的眷顾总能若隐若现与字里行间,这是文学的最高境界,也是文学的基本要素,同时,还是对“往南30里,是一条江,往南15里,是一个村”也敢自称文学的一种非自觉嘲讽。
在远离城市喧嚣的农场,孙丰华先生心灵孤独地进行着在很多人看来已无价值的文学创作,享受着孤独带给他的别样乐趣,尽管他抚摸着胸口,以心啼血:失去孩子“这一打击,实在太大,我已经无法承受,心中的痛,无法用语言表达。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不敢提他的名字,不敢看这些稿子,连想都不敢想,也不想再写下去了。写出来,还有什么意义啊。我亲爱的孩子,他已经看不到了。”但他仍在写着,因为他知道,儿子的在天之灵终会看到他的每一个字符,这就是他写作的全部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