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欣慰的是，虽然阿糖之前将帮内的形势说得那么可怕，但其实二哥还是张弛有度，每次与罗江的交锋都处理得井井有条，绝不盲目乱冲，凡事自有他的道理因缘，并不至于就落了下风。倒是罗江此时此刻，遭了二叔这样一道，有点措手不及，是较为危险的一方。
知道这样的状况，我自然就安心了许多。
如今洪青帮内两派势力相争不下，二哥又得了这样一个“好消息”，自然会善加利用，好好打击罗江的气焰……他若在洪青帮能制服罗江，便顺便也帮到了林晓风——罗江在洪青帮一旦失势，林家想要收拾他，就不是太难的事情了。
我想得微笑起来。
更令人高兴的是……原来二哥不只是认识爷爷，他对爷爷居然是很尊敬的。原来，二哥很久以前曾经受过爷爷的恩情，于是这一次林晓风的事，他马上就表示必然会鼎力相助云云，真是令我感动莫名。
当我们说到爷爷去世的事情时，二哥难过地表示哀悼。他因为自己的身份不同于平常人，无法到仪式上跟爷爷告别，非常遗憾。我于是将爷爷最后一段日子的事情简单跟他提了下，他听说我有一直陪着爷爷，也觉得欣慰。倒是我自己说得动了情，不觉眼角又湿了，终于是忍住了没让自己在二哥面前失态。
说完正事，二哥看看还有时间，我们自然就开始了别的闲聊，但二哥将时间又限制在半个小时之内，我只好一边瞄着墙上的钟一边讲话。
我暗地里吐了吐舌头，觉得自己毕竟还是对二哥又敬畏又爱戴，隔了这么久，他在我心中的威望是一点儿也没有降低——他不管说什么，我都不知不觉乖乖地听了。
二哥问起我这半年来的生活，我便将自己嫁入林家之后的遭遇简单地说了，当然略去不必要相告的部分，单重点说了跟爷爷的交流，还有了林晓风的为人。二哥自然又重复了那句话，说林晓风怎样看也待我很不错，要我安分守己，珍惜如今的生活。
我有点不好意思，还是腼腆地点头应了，没想到……我又被二哥笑话了！
他说第一次看到我像个普通女孩子一样害羞了，夸奖林晓风驯妻有度，也恭喜我进步，结果只害得我的脸上更烫了，差一点儿就站起来背对着他。
实话说，我确实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或许真的是林晓风“驯妻有度”，如今的我，基本上没了以前的那种粗鲁之气，跟二哥的交流却比以前更顺畅了。
如今，我也有了某种更深的体会——跟人说话，原来其实可以有很多种不同的方式，并不一定要粗声大气，勾肩搭背，才能拉近彼此的距离。
谈话继续往下，我自然也问起半年前二哥不留一个说法，就匆匆将我踢出洪青帮的缘故。
二哥很坦率地告诉我说，其实三年多前收留我，本来就是爷爷的请求，他并非偶然路过那里，而是爷爷见到我在那边独自哭泣，给他打的紧急电话。
于是半年前，爷爷跟他联系说，自己的孙子回到中国了，希望我从此能够做回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时，他就当机立断地决定从此跟我断绝关系。
二哥说，确实，洪青帮从那时候起也陷入了派别之争没错……当时是两件事情一起来得巧合，然而即使是其中任意一件发生，他都会决定先将我踢走再说。
换言之，我离开洪青帮，是一件注定的事情，因为二哥原本就是暂时收留我，并没有要打算留我过世。
听说自己果然是在爷爷的授意下才来到洪青帮的，我不由得愣住了……
虽然我也猜测过这个可能，但真的从二哥的口中得到证实的时候，心里还是止不住地震撼。
原来我一直都在爷爷的保护伞之下生活。
给我的父母大笔的抚养金，见势不妙就请求有势力的二哥收留我，还在我上学的路上跟我说话，让孤独的我也能享有一点点温情……
爷爷真的是对我尽了心力，虽然无法无微不至，但是已经努力地为我添加幸福的色彩。
不觉心里暖暖地，感动莫名。
爷爷，我没有辜负你一直以来的关爱，如今，我在替你照看着晓风。我会努力，代替你，变作他的支柱，他的伙伴，虽然……我的路才刚刚开始。
电梯抵达一层，我跟西凤两个人走出来，一楼大厅的那些看门的人，见我们没有任何人护送着下来，都觉得意外。
当下也不管那些人的讶异目光，昂首挺胸地走出鸿兴楼的大门。
门外阳光灿烂……我的心情顿时好到极点。
果然来见二哥是对的……不只是半年时间积累的距离感消失得无影无踪，解答了我长久以来的许多疑问，还为林晓风说成了这一趟合作。
站在门口的阶梯顶上，享受着温暖的日光，视线随意地四下望望，看看着许久不曾欣赏过的开阔的视野。
曾经，我几乎每天都出入这个门，雄赳赳，气昂昂，带着一堆小弟小妹们，招摇过市。甚至，我还做过黑道圣妻的梦，以为有朝一日，自己能够成为一个帮派老大的女人，就是最幸福的事。
然而如今，我再站在这个门前，心里比任何时候都要更清楚明白。我不再属于这里，而且甚至，我根本不曾真正属于这里，我自有我该去的地方，真正归属的地方。
我……这就要回去我属于的那个地方。
回去林晓风的身边……
突然，眼角捕捉到了一个细微得不能再细微的细节。
因为转了红灯，在旁边马路上缓缓停下来的一辆车子……玻璃车窗上反射出了一个魁梧的身影，他正背靠着墙边，往门口这边探视。
我的心跳一瞬间停止了！
我并没有看错……虽然隔了相当一段距离，而且他并没有穿我惯见的那一身黑色西装……
那是……莫言！
就在我发现他的几乎同一时间，他的眼光也透过反射，往我这边射了过来——显然，他马上就发现这辆开过来的车子暴露了他的行踪，随即便闪了身形，消失在车窗可以反射的范围之外。
“莫言！”
我忍不住大叫一声，也顾不得自己踩着高跟凉鞋，还有洪青帮的人在身后看着，三步两步就跳下那几级阶梯，尽自己最快的速度，往那个转角飞奔而去。
然而，等我跑到那个转角，却只见到空荡荡的一条街道，不要说莫言了，连别的路人都没有，只有另一边的那个小公园，里面几个小孩子在玩耍着，居然也没有大人在旁边看着。
我空喘了两口气，后面已经响起西凤冷静又温和的声音。
“少奶奶。”
我依旧望着路消失的地方，心有不甘地扫着所有能够看得到的角落，嚅嚅地对身后的西凤说：“我明明……我刚才明明看到了莫言……”
“少奶奶，车子已经等在门口了。”西凤并不理会我说的话，手轻轻地抚上了我的肩头，轻轻地加了力。
无论怎样看，眼前都只是空无一人的街道，旁边的小公园里，孩子们玩得开心。阳光铺洒在地上，一阵耀眼的感觉。
我真的很想要继续往前跑去，去看每一个转角处，是不是可能会有莫言的身影，然而心里却非常明白，若那一位是别人，我这么跑上去倒还有可能抓到个笨的，但如今要躲着我的却是莫言，他是个高手中的高手，才不会被我轻易地逮到。
现在，他恐怕早就跑过几条街，若无其事地从某个角落走出来，又往别的地方去了。我就算跑到那几个转角处，也只会望到同样空荡荡的街道，一无所获。
叹了一口气，我缓缓地回转身来，双目迎上西凤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只突然望见她眼中的一丝了然，不由得睁大了眼问：“西凤！你是不是……也看到了？”
她静默地看着我，不置可否，只伸手往车子的方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半俯了身行礼说：“少奶奶，请上车。风少爷还在等您的电话呢。”
她向来是这样的人，不该说的话，即使场面再尴尬，她也绝不多漏一个字。她并不是那种对主子恭恭敬敬，卑躬屈膝的侍从，有自己的原则，只要在大局上是为着主人利益着想的，有时她宁可顶撞一时，也不会退让一步。
如今她这样，是不是代表，就算刚才的是莫言，他也已经与林家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我也不应该再去关心？
可是……明明在这样需要用人的时刻，若他可以回到林晓风的身边的话……
即使带着这样不甘心的想法，我仍然选择了乖乖地听西凤的话，上了车子。
因为——莫言反正是避开了我离去了，要找也轻易不会在这里找得到，我如今又站在洪青帮的门口，随时都可能被罗江的人盯上，实在应该尽快离开，才是聪明之举。
如今的我，牢牢地记着林晓风的话，不断地提醒这自己，要分得清轻重缓急，所以我不能在这样的时间地点，又开始玩我的任性游戏。
然而，上了车，虽然有了一种完成任务般的安心，却又忍不住回想起刚才那个熟悉的身影，心里一阵阵地痛了起来。
莫言果然没有走远……
可是，他为什么要站在那样的地方往我的方向窥视，又为什么，被我发现了之后，要这样快地逃逸？
脑中一团乱麻，怎么解也解不开。
西凤将车子的挡板放下，再拨了林晓风的电话号码，将手机递给我。
这个白色的手机翻开便看得到蓝色的纹路，是西凤喜欢的那种在日本称之为“水色”的蓝色，看起来赏心悦目。因为西凤的缘故，这种颜色不断地在眼前闪现，令我也逐渐地习惯和喜欢上这种颜色。
我接过来，心里仍乱七八糟地想着各种声音，不知自己等一下该不该跟林晓风提起，我看到了莫言的事情。
不过，通话音意外地响了好一会儿，那边才接了，林晓风刻意压低了的声音飘了出来：“香香么？”
一听到林晓风的声音，世界就突然变得安静了，我脑中所有的纷繁全部逝去，只余下关于他的思考仍在继续。
暖暖地笑了起来，将电话更凑近了耳旁说：“嗯，是我。不然还能有谁？……你干嘛说话声音那么小？我记得你今早吃过早饭了啊。”
他这样，令我想起来很久以前给他打电话，他从桌椅底下往外爬出教室门口，一边跟我讲话的情形。
他在那头“噗哧”笑了：“羽山和栾杰都在外面等着，他们不会准我打私人电话时间太长，我们长话短说吧。你……跟你的“二哥”聊得可开心？”
“开心，非常开心！”我一提起二哥便兴奋起来，“他还是一样玉树临风，威震四方，而且他已经答应要跟我们合作了，罗江本来就是因为跟他相争所以急着找二叔做这一轮的生意，结果意外被二叔扣了货，他的形势马上会变得不妙，才会恼羞成怒当场枪支相对。二哥如今知道了他的生意做不成，必然要出现资金困难，正准备寻机杀他个措手不及呢。我们的合作简直就是天衣无缝地完美。”
林晓风带着笑意着说：“原来如此，的确是个好消息。不过你居然敢对自己的老公夸别人玉树临风、威震四方……我听得不顺耳，马上给我把这句话收回去。”
“真霸道——玉树临风，威震四方又怎么啦？”我瞄一眼旁边的西凤，决定不顾忌她的存在，在电话这头嘟起嘴巴，“老公你还独一无二，又帅又棒呢。管我怎么形容别人，你肯定是最最好的，用不着羡慕外人。”
这种奉承话我说起来本来就是如鱼得水的，尤其是在今天回到洪青帮之后，回想起以前的日子，当年的感觉突然又回来了，词句就更加蹦得溜滑。
本来以为林晓风会在那头乐得哈哈大笑的，结果他竟然没有，只是突然地贴近了话筒，柔声问道：“真的？”
那动听又魅惑的声音烧着了我的面颊，我一时变得结巴起来：“当……当然了。”
得了我这句话，他终于在电话那头轻声笑了。
而我的脸上更烫了……
真是的……不知不觉竟然又想起昨晚来了……
总感觉现在跟林晓风的距离近得令人有种紧张感，他稍微给点什么暗示，我就觉得自己身后好像会突然拥过来一双温暖的手臂，将我拉入他坚实的胸膛一般。
不过……我有点想要，真的投入那个怀抱里去。
我发现自己居然越想越离谱了，面上顿时更家滚烫，简直能冒出汽儿来……
我避开了西凤含笑的眼神，头枕上冰凉的车窗，好给自己的脸颊降降温。
一边小声地问：“晓风，那个……我可以去你那边吗？”
虽然明明早上答应过他，见完二哥，跟他报告了谈话的结果，我就该去医院替他守着二叔的，现在却没来由地，就是想要见见他。
以前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
仅只是半天没见面而已，已经觉得想念得不行。
之前是因为跟二哥谈正事所以没办法，只能命令自己全神贯注。如今电话联通了这边和那边两个空间，我的思绪里便只剩下林晓风了……
好想见他。
现在就想要去他的身边。
甚至想要，一整天都留在他的身旁……
没想到，林晓风竟似乎知晓我心里在想什么似的，在电话那头坏坏地笑起来。
“老婆，你想我了？”
那几个字重重地砸在我已然敏感的心上。
讨……厌！
我顿时脑海中除了一个“窘”字别无他想，差一点没一甩手把电话扔地板上去。
“怎、怎么，不行吗？”
这只讨厌的瘟神……就是喜欢逼着我对他说出这种话——不由得闷闷地想着，然而还是顺了他的意，说出他要听的话。
只是，心中暗暗地叫起苦来。
他恐怕以后都会乐此不彼的了……我不逼着自己去习惯都不行，莫非我陆香香这辈子，就真的要被这个瘟神吃定了？
有种无力的、痛并快乐着的感觉……又再度缭绕过来，迷醉我的神经。
怎样都好了……只要能在他的身边呆着，怎么样都可以。
然而，对我的这一个问题，林晓风却是报之以沉默。
听他在那头不说话，我的心情顿时滑到了谷底：“……我不能去吗？”
他轻轻地叹口气，稍显迟疑：“这样吧，我尽快地做完手头的事，争取早点去医院接你回家，好不好？”
林晓风果然是不好开口拒绝我，所以等我主动问他的……
我一下子难过起来：“我……我过去会妨碍你？”
我只是想要见他一面而已，就算只是在旁边看一眼也就满足了……这样都不行吗？
“即使妨碍到了也不是你的错，”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是我自己……如果你在的话，我就无法集中精神，因为……我会一直想着你的事……”
这话说到最后，已经跟耳语没有两样，而我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仿佛被点燃了一般，暖烘烘地烧了起来。
看来，林晓风跟我一样的……
不过，他现在正在做重要的事情。
爷爷跟二叔身边最优秀的随身侍从都已经到了他的身边，可见是多么重要的事。我如果再坚持下去，就又是一味顾着自己任性，不理大局了，就算林晓风放任了我，也一定会在羽山和栾杰的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这对我以后在林家长久的未来，可不会有什么好的影响。
甚至……这个电话若打得太长，也一定会被他们在心里念的。
只好克制了自己的冲动，轻声说：“好吧……那你晚上要早一点来医院接我哦。”
“嗯，一言为定。”他松了口气般，“不过如果你在医院吃不下饭，自己先回家也可以的，我会尽快办完事回去。好不好？”
他的一番话说得我的心里暖烘烘，不由得软声回答说：“嗯。”
顿了顿，突然想起来了，于是又问他：“你那边人手够不够？这样吧，我到了医院之后，让西凤去帮你的忙——她不是最了解你这边所有细节的么？反正我在医院，身边就有二婶，还有那么多其他人，也不用她一直跟着我了。”
林晓风沉吟一瞬，吁了口气说：“你答应我，一定乖乖地呆着，不会到处乱跑？”
“嗯，我答应你。”
很坚定地回答他，因为我也不觉得自己还有别的心思——我今天要做的事情已经全部做完了，接下来只需要留在医院陪二婶说话便是。
到最后，也没跟林晓风提莫言的事情。
隐约地觉得，这个时候提起莫言的名字，总归不是件太好的事情，因为我根本无从跟林晓风解释，为何莫言会在那边躲着看我，而又避着我。
不说也好，少一个麻烦，又何必在彼此才刚刚坦然相对的关系里，再掺入什么不和谐的声音。
舒一口气，将手机递还给西凤，却见到她对我正意味深长地微笑。
“做什么？”被她看得我面上通红，有点不顺气。
“少奶奶，昨晚发生什么好事了？今天一天，风少爷不止是心情好多了，而且凡事都特别顺着你的意。”
西凤笑眯眯地看着我，然而这一句话，简直像是一颗炸弹，轰然在车子里炸开了！
“你你你……”我舌头在嘴巴里直打架，“你不要胡说！谁说发生什么事啦？我脸上写着了吗？”
她掩着嘴笑：“脸上没有写着，但是一说话，就暴露了。”
我一时气结，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干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她笑得花枝乱颤。
“对不起，”她一直笑到够用了，才记起来该跟我道歉，“在西凤的国家，大家并不避讳谈论这样的话题，所以西凤就直接问出来了。”
我不觉想起来在日本泡温泉的时候，外婆居然开口问我什么“闺房轶事”，说得我脸上一个红透，不知所措的事来。
外婆还说我身材好，皮肤光滑……说什么林晓风有福气来着。
我想得脸上滚烫，心里却忍不住喜滋滋的。
是呢，我的身材可是好到被R。C。的策划人看中，作为他们的形象代言，出现在千万人的眼前做样板的。我自己虽然不觉得有那么好，但是人人都说好，我就权且当做是自己的优点了。
林晓风他……可觉得满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