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海，有人找你。”
陈浩海正在那里铺沥青，突然身后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指一指路那头。他抬眼一看，果然看到花缘巧跟自行车站在一起，远远地对他招手。他喜笑颜开，也对她挥了挥手。
“你替我一下，我一会儿就回来。”他将手里的工具交给身边的人。
那人对他挤了挤眼睛道：“真是好福气，竟然能跟这么漂亮的姑娘。”
他只是沉默地对那人笑笑，马上就拔腿来到花缘巧跟前。
“下班了？”
对着她说话，他总是下一地地压低声音，生怕自己过于粗鲁，令她不快。
花缘巧笑着看他额角满是汗水的样子：“嗯。你今年还是要加班到天黑吗？”
“赶进度，没办法啊。”
她从车上解下来一个布包递给他：“我做了双鞋垫给你。既然你现在忙，我等你有空了再来找你。”
“谢谢你……”他接过布包，面上又是一阵樱花的颜色，“我这个礼拜天不用开工，你有没有时间？”
“有啊！”她一口就答应下来，又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太干脆了，尴尬地笑了笑说，“其实，我有点想去……看电影。可以吗？”
“电影？”他怔了怔，“是那种在大广场放的吗？还是说——最近在附近建的那个电影院？”
“嗯！”她点了点头说，“其实，我们厂发了电影票，你……不介意陪我去吧？”
“国营大厂的福利就是好，”他对她笑了说，“那好，就这么说定了。你快回家去吧，我也要回去开工了。”
“好！”她转身要走，又回过身来说，“那个，你的衣服有没有什么破了或者纽扣没了的，明天扎个包裹给我，我回家替你补去啊。”
“……暂时没有，有了我告诉你。”他心里甜丝丝的，对她笑得温暖至极。
送走了花缘巧，陈浩海回到工地上，工友们立刻围了上来，抢着要看他手上的布包。
“好姑娘啊，怎么就让你碰上这好事了呢？”
有人说：“打算什么时候见家长？她是国营大厂的职工，条件这么好，不知道家里看不看得上我们这样的建筑工地临时工。”
陈浩海听了，面上稍沉了沉，不吭声了。
“你们别乱说了，你看，人家不高兴了。都回去干活吧。”旁边有人打了圆场，于是大家一哄而散，都回去各自的工作岗位。
但是，陈浩海沉下去了的心，却再也没有轻易地浮上水面……
“缘巧，那个男的是谁？”
花缘巧才刚吃下一口饭，就猛然听见自己的妈妈，问出这句话，差点儿没噎着——
“哪个男的？”
面前，段妈妈脸都挂了下来，一字一句地说：“你今天送他东西的那个。”
花缘巧心里“咯噔”一下：“你、你看见了？”
“何止是我看见了，这附近的街坊们早就不知见过们几次了！”段妈妈筷子往桌子上一拍，“缘巧，妈妈反对这事。你以后不要再跟那个修路工来往。他那种临时工，工资低，又没有保障，不会有能力让你过好日子，会让你挨穷的。”
“妈妈！”花缘巧急了，“他的人很好，看人不是只看收入，看单位的。”
“不看单位，看收入，那该看什么？”段妈妈丝毫不让地说，“你莫非要自己作践自己不成？我生你，养你，让你接了你阿爸的位置在厂里干活，可不是想要你嫁给这么个人，让我们家也跟着吃苦的。我听说你拒绝了你们车间主任？那么好的人你都不考虑，非要考虑这么个粗人，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花缘巧一听，眼眶立时红了：“妈妈，你原来……到处在打听我的消息？我不喜欢那个车间主任，我就是喜欢如海！”
“你都这样叫他了？”段妈妈立时起身，暴怒地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是多少年来的古训！妈妈在说一边，反对！我不管你怎么想的，马上给我断绝跟那个什么海的来往！”
“妈妈！”
花缘巧一颗眼泪滴了下来：“现在都是妇女解放了，大家都自由恋爱，哪里还有什么父母做主的道理？我喜欢如海，喜欢跟他一起，为什么你一定要反对吗？”
“我说反对，就是反对！若你还是继续这样做，我就不再认你这个女儿！”
“妈妈，这话可是对自己亲生女儿说的？”花缘巧连另外一边的眼睛也流下眼泪来，“这么绝情，要不认我这个女儿？”
“自己养的女儿不听话，要来做什么？！”段妈妈指着门口说，“如果你还是不听，那就给我滚出去！”
花缘巧咬了下唇，看着段妈妈好一会儿，突然下定决心般地一跺脚，夺门而出。
“妈妈……”旁边的花茹巧听着外面院门开关的声音，有点忧心地对段妈妈说，“是不是说的有点过分了？万一她给当真了，可怎么办？”
“我若是不将话说到这份上，她怎么会好好听话？”段妈妈冷冷一笑，坐下来拿起碗筷，“来，吃饭，等我们吃好了，她估计也发完疯了。”
陈浩海洗完澡，回到自己的宿舍，将花缘巧给的鞋垫拿出来，小心地换到鞋子里，穿起来站到地上，满意地笑了笑。
“看你真是幸福啊，还没过门，就给你做鞋垫了。”上铺的小春捅了捅他，一脸羡慕，“虽然磕破了头，但是你那招英雄救美，真是很管用嘛。”
陈浩海脸上红熟了说：“我当时可没想那么多，只是没想到她人真的那么好，那之后就天天来看我，后来……”
“知道知道，你们两厢情愿，水到渠成，”小春对他挤了挤眼，“你看，我的成语学得还不错吧？我准备自己多学一点文化，到时候想办法做点不同的事，不用一直在建筑工地做苦力。”
陈浩海对他点点头：“我知道你一直很上进。来这里一年多，你从不识字，都已经能自己看书了。我就不行，斗大的字几乎不认识几个，到现在还得要人帮我读信。”
“你以后不担心了，我听说你的女朋友是高中毕业，什么字都认识。”小春对他挤了挤眼，翻身趟回床上，继续看他的书。
陈浩海将鞋子放好，又将那个布包仔细地折叠好，放在床头，正想脱了衣服也躺下，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小小的骚动，有人探头进来说：“陈浩海，有人在外面找你——快出来。”
他在这里无亲无故，听说有人找自己，第一个想到花缘巧，忙穿了鞋出来。
果然是花缘巧，眼神疲倦，眼角泪光闪闪。
他直觉哪里不对，忙上前说：“缘巧，怎么了？”
“浩海……”花缘巧一下子就落下泪来，“妈妈知道我们的事了，她要我跟你断绝来往，不然就……就跟我断绝母子关系！”
“什么？！”陈浩海下意识地上前抓住了她的手，“不能这样，缘巧，如果你跟我绝交，我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我也不想，可是……可是妈妈她……”
“缘巧，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我们一起去她老人家面前说理，一定会说动她老人家的，好不好？”
“不……不可能的，妈妈不喜欢你的是……是……”花缘巧连忙摆手，“她根本不了解你的人，她不喜欢你只是一个临时工，跟你的人没有关系……”
“临时工……”陈浩海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脸色稍变了变，“缘巧，我可以现在开始学字，但是……你知道我是个孤儿，永远也不可能在国营大厂里有位置，有一个稳定的工作。”
“我知道，这根本不是你的错……”花缘巧急得眼泪都落了下来，“是妈妈她不好，看人太势利了。”
话虽如此，毕竟那是自己的亲人，她虽然又伤心又失望，却又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
“缘巧，不如这样，”陈浩海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说，“我还是亲自去见伯母一次。我会对她说明我一定会发奋向上，好好待你，不会让你吃苦。就算现在没有能力，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有心，总会有机会的。”
“可是……”花缘巧心里没底，“万一她还是不答应的话，该怎么办？”
“如果她还是不答应的话，缘巧……”陈浩海上前一步，抓住了花缘巧的双手，“那个时候，我们就再去说，直到说通为止。我相信，只要有心人，你的人这么好，伯母一定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一定会明白我们的心，给我们机会的。”
“浩海……”
花缘巧睁大了眼睛看着陈浩海。面前那双深邃的眼眸给了她无限的力量，她慢慢地，开始觉得自己站到地面上来了。
“好……”终于，她鼓足了勇气点头说，“我们去见妈妈，好好跟她说。”
“浩海，浩海！”
花缘巧一扑入门中，便看到陈浩海上半身赤一裸地躺在通铺上，身旁是他的好朋友小春。
“缘巧，”陈浩海朝她伸出手，任她扑入自己的怀中，“这么晚了，不要到处乱跑。现在外面没那么安全了，万一出事了怎么办？好歹找个人陪你来啊。”
“浩海，他们怎么可以把你打得那么惨？”花缘巧心疼地看着陈浩海身上的纱布，“太过分了！”
陈浩海忙摇了头说：“缘巧，没有人打我，我只是不小心从工作台上摔下来了……”
“浩海，你怎么被人打了还帮人说话？”旁边的小春愤愤不平地说，“明明是那个什么车间主任，带了一群人，陪了她妈妈亲自来打你，还一边打一边羞辱你，我赶来的时候亲眼都看到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莫非你要忍到他们把你打死了，你才会承认吗？”
“什么？不是第一次了？”花缘巧的身子震了震，赶紧转向陈浩海，“浩海，这是不是真的？”
陈浩海垂了眼帘，低声说：“你别听小春胡说，我真的只是自己不小心摔下来的。”
“浩海……”花缘巧含了泪说，“你老实告诉我，究竟他们是只今天打了你，还是不止一次地打过你？”
“一直都没有人打我，”陈浩海拍了拍花缘巧的肩膀，努力地笑了笑说，“别担心，我这么强壮，有谁可以欺负我呢？小春都是胡说的，胡说的，你说是不是，小春？”
“你说我胡说我就胡说，老友一场，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旁边的小春冷哼了一声，一甩门出去了。
“可是……浩海……”花缘巧眼中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今天陈主任的确陪着妈妈到我家，带了一帮人，说他们今天教训了你一顿，如果我不我答应嫁给他，明儿就把你往死里打……如果小春是说谎，为什么说得那么准，连他带的人数都是对的？”
陈浩海下意识地怔了怔：“他们到你家去了，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