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带钥匙了,”他耸耸肩说,“也忘记您的生日了。喏,我希望您能喜欢这些鲜花,妈妈。”他从身后抽出一束鲜艳的长寿菊。
“噢,麦特,”我喊道,将他紧紧搂在怀里,“我爱鲜花!”
父亲的西装
文/佚名
你是我的儿子,我做的牺牲,都是为了你能过得比我更好。
父亲的衣着总是令我害臊。我希望他能穿得像个医生或律师,但是他永远是一条破旧的牛仔裤,一把折刀将裤袋撑得变形,胸前的口袋里乱七八糟地塞着铅笔、雪茄、眼镜、扳手、螺丝刀……童年时,我经常爬进他的衣柜。穿上他的衣服站在镜子前面,想象他的衬衫是国王的长袍,腰带是战士的武装带。我睡在他的内衣里,闻着他领口的气味来抵御对黑暗的恐惧。
但是几年后,我开始希望父亲能脱下牛仔裤,换上卡其裤,丢掉长靴,改穿休闲鞋。我不再睡在他的衣服里,甚至开始梦想有另外一个父亲。
我把自己人际交往的失败归咎于父亲的衣着。当大孩子欺负我时,我认为是因为他们看到父亲光着膀子遛狗的样子。女孩子们在背后笑我,我觉得是因为她们看到父亲穿着截短的牛仔裤割草——她们家里都雇人整修草坪(就连那些雇工穿得也比父亲像样),而她们的父亲正穿着柠檬黄的毛线衫和昂贵的沙滩鞋,在海湾的游艇上享受生活。
父亲一生中只买过两套西装。作为修理工,他更喜欢那些不妨碍他趴在车下或者挤在冰箱后面的衣服,穿着这样的衣服他才感觉自如。
但是在父母结婚二十周年纪念日前,他带我去了施乐百货公司。整整一个下午他都在试穿西装。每换一件,他都走到穿衣镜前,微笑着连连点头,问过价格后却又换上另一件。试了大约十套,最后我们却去了一家折扣店,父亲试都没有试就随便买了一套。那天晚上,母亲说她从未见过更帅的男人!
后来,他穿着这套劣质西装,参加我八年级的颁奖典礼。我宁可他呆在家里。典礼结束后,他一面表扬着我,一边换上褪色的运动衣。
当他端着换洗的衣物走向车库时,我开口问他——如今想来,即便是对于14岁的孩子,这样残忍的问题也是不可原谅的。
“为什么你不能穿得像点样,就像别人的父亲那样?”
父亲震惊地看着我,眼中充满悲哀。他努力地搜寻着答案,最后丢下一句:“我喜欢这样的衣服。”他的身影消失在车库中,紧闭的大门将我们隔开。
一小时后母亲冲进我的房间,重重地打了我一个耳光,骂我是“不知好歹的蠢货”。这句话一直回荡在我心中,直到后来他们原谅了我。
我渐渐成熟起来,认识到女孩们躲开我的原因并不在于我的父亲,而在于我本人。我明白了父亲那天其实是想告诉我,世上有比衣装更重要的东西。那个晚上,父亲讲了很多。他说他不能多花一个铜板在自己身上,因为他首先要满足我的愿望。“你是我的儿子,我做的牺牲,都是为了你能过得比我更好。”他这样讲道。
在我高中的毕业典礼上,父亲穿了一套新西装。他看起来比平时高大了一些,更加潇洒,更加仪表堂堂。当他走过时,其他的父亲们纷纷为他让路。当然不是为了那套新西装,而是因为西装中的人。
那些医生与律师们从他的昂首阔步中看到了他的自信,看到了他眼中的骄傲,当他们与他交谈时,充满着礼貌与尊敬。回到家里,父亲立刻把西装放回施乐的购物袋中,从此我再没见过它,直到父亲的葬礼。
我不知道父亲去世时穿的是什么,但是当时他在工作,想必穿的是他喜欢的衣服,这令我有了些许安慰。母亲想给他换上那件施乐的西装下葬,但是我说服了她,为他换上了旧牛仔裤、法兰绒衬衫和长靴。
葬礼那天早晨,我用折刀在他的腰带中多钻出一个眼,这样它就不会从我腰间滑下。我从他衣柜中取出那件施乐的西装穿在身上,鼓起勇气站到镜子前。镜子中,除了那件西装,我显得是那样的渺小。
仍像童年时那样,父亲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搭在我瘦小的身躯上。父亲的气息依然清晰可闻,却不再能安慰我。我的心中充满惶恐,并非因为父亲的社会地位——我已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蠢货。不,我的惶恐来自我自身,来自对自己的自卑。我久久地站在那里,面对着父亲镜中的我。试着去想象——正如我此生将一直去做的——想象有一天我会像父亲一样高大,撑起父亲的衣服。
父亲的手
文/佚名
我感到极端痛苦,知道父亲至死也没能拧开这个药瓶。
父亲的手粗壮、有力,能不费力气地修剪果树,也能把一匹不驯服的骡子稳稳地套进挽具。他这双手还能灵巧、精确地画一个正方形。但使我最难忘的是每当这双手抓着我的肩膀,我就感到一股特殊的温暖。这双手几乎能干一切活儿。然而,只在一件事上,这双手令人失望了:它永远没学会写字。
父亲是个文盲。美国的文盲人数现在已经逐渐减少了。但是,只要还有一个文盲,我就会想到我的父亲,想到他那双不会写字的手和这双手给他带来的痛苦。
父亲6岁时,开始在小学一年级读书。那时,课上答错一题,手掌上就要挨10下打。不知什么原因,父亲那淡色头发下面的脑袋怎么也装不进课上讲的数字、图形或要背的课文。在学校才呆了几个月,我爷爷就领他回家了,让他留在农场干成年男人干的农活儿。
若干年后,只受过四年教育的母亲试图教父亲识字。又过了若干年,我用一双小手握着他的一只大拳头,教他写自己的名字。开始,父亲倒是甘心忍受这种磨炼,但不久,他就变得烦躁起来。他活动一下指头和手掌,说他已经练够了,要自己一人到外边散散步。
终于,一天夜里,他以为没人看见,就拿出他儿子小学二年级的课本,准备下功夫学些单字。但是,不一会儿,父亲不得不放弃了。他趴在书上痛哭道:“耶稣——耶稣,我甚至连毛孩子的课本都读不了?”打那以后,无论人们怎么劝他学习,都不能使他坐在笔和纸面前了。
父亲当过农场主、修路工和工厂工人。干活时,他那双手从未使他失望过。他脑子好使,有一股要干好活的超人意志。第二次世界大战时,他在一家造船厂当管道安装工,安装巨型军舰里复杂、重要的零件。由于他工作劲头大、效率高,他的上司指望提拔他。然而,由于他未能通过合格考试而落空了。他脑子里可以想象出通到船的关键部位的条条管道;同时,他手指可以在蓝图上找出一条条线路。他能清楚地回忆出管道上的每一个拐角、转弯。然而,他却什么都读不懂、写不出。
造船厂倒闭后,他到一家棉纺织厂工作。他夜里在那儿上班。白天抽出些睡觉时间来管理自己的农场。棉纺织厂倒闭后,他每天上午到外头找工作,晚上对我母亲说:“通不过考试的人,他们就是不要。”
最后,他在另一家棉纺织厂找到了工作。我们搬进了城。父亲总是不习惯城里生活,他那双蓝眼睛褪色了,脸颊上的皮肤有些松弛了。但是那双手还是很有劲儿。他常让我坐在他膝上,给他读《圣经》。对我的朗读,他感到很自豪。
一次,母亲去看我姨妈,父亲到食品店买水果。晚饭后,他说,他给我准备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水果。我听到他在厨房里撬铁皮罐头的声音。然后,屋里一片寂静。我走到门口,看见他手拿着空罐头,嘴里咕哝道:“这上面的画太像梨子了!”他走出门,坐在屋外的台阶上,默不作声。我进屋看到罐头上写着“大白土豆罐头”。但是那上面画的的确像梨,难怪父亲把它当梨买来了。
几年后,妈妈去世了。我劝父亲来和我们一起住,他不肯。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因为轻微的心脏病发作,他常常住医院。老格林医生每星期都来看他,给他进行治疗。医生给了他一瓶硝酸甘油片。万一他心脏病发作,让他把药片放在舌头底部。
我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时,他那双又大又温暖的手放在我的两个孩子的肩上。那天晚上,我们全家乘飞机离开父亲到新城市里居住。三个星期后,他心脏病发作与世长辞了。
我只身一人回来参加葬礼。格林医生说他很难过。实际上,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因为他刚给父亲开了一瓶硝酸甘油。然而,他在父亲身上却没找到这个药瓶。
他觉得,如果父亲用了这药,大概还能等到急救医生的到来。
在小教堂举行葬礼的前一小时,我不由自主地来到父亲的花园门口。一个邻居就在这儿发现的他。我感到十分悲痛,蹲下身,看着父亲生前劳动过的地方。我的手无目的地挖着泥土时,碰到一块砖头。我把砖头翻出来,扔到一边。这时,跳入我眼帘的是一只被扭歪、砸坏、摔进松土里的塑料药瓶。
我手里拿着这瓶硝酸甘油片,眼前浮现出这样一幕情景:父亲拼命想拧开这个瓶盖儿,但拧不开;他在绝望中,企图用砖头砸开这个塑料瓶。我感到极端痛苦,知道父亲至死也没能拧开这个药瓶。因为药瓶盖上写着:“防止小孩拧开——按下去,左拧,拔”。目不识丁的父亲看不懂这一切。
尽管我知道这样做是完全不理智的,但我还是进城买了一支金笔和一本皮革包的袖珍字典。在向父亲遗体告别时,我把这两件东西放在他手里,这双曾经是温暖、灵巧、能干,但永远没学会写字的手。
彼岸
文/佚名
梦里我绝望地挣扎在海里,母亲在彼岸,在海的另一边,清晰而遥远。
总有一些东西,终究要在风中逝去的,哪怕这种逝去会让整个世界变得空荡荡。
父亲,在我记忆中只是一个词,父亲在我3岁时就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似乎,他带走的并不是他自己,还有我和母亲所有的快乐。
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从小我就习惯于沉默和孤独。刚上学时,我经常和男孩子打架,打得满脸是血,衣服也常常被扯破。回到家里,母亲从不责备我,她总是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给我缝好衣服。我也从不告诉她,打架是因为那些男孩子总是说:“你妈是狐狸精,你爸是杀人犯,你是小狐狸精。”
我父亲用一把菜刀,杀死了我母亲的情人,就在我现在居住的这所房子里。在法庭上,我母亲始终都不肯做伪证说我父亲是失手,结果父亲被判了死刑。
一天,我从幼儿园回家,拉着母亲的手,天真地问:“妈妈,什么是‘狐狸精’?”母亲没有回答,她抱着我不停地流泪。
也许从小就习惯了这样的伤痛和嘲弄,我渐渐地麻木了。学校里,除了老师提问我从不多说一句话。最怕的是写作文和填表格。作文的题目常常是“我的父亲”或“我的母亲”,这恰恰是我最陌生的两个人,我总是无从下笔。除了交学费和家长会,我几乎从未和母亲说过话。填表格时,会有一栏要你填出直系亲属有无被判刑及判刑原因,总是看得我触目惊心。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切的痛苦,要由我这个只有十几岁的孩子来承担。
我知道,每次家长会,母亲完全可以不去,可以让大姨替她去的,可她还是硬着头皮去了。每次回来,我都看到她眼中隐约的泪光,我不知道,那是因为她又被那些刻薄的人刺痛的泪,还是因为我永远独霸年级第一名而欣喜的泪。
在这座小城里,尘世的流光飞舞可以改变很多人和事,人们却总是难以忘记对我和母亲的窃窃私语,它们伴随着我麻木地成长和母亲迅速地老去。还不到40岁的时候,母亲的头发全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