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极悲生,原来是这样,兴尽悲来,原来是这般,若是有先知,善银宁愿今天没有出来这一趟、见过这一面,这样心里总有些盼头。
善银不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只知道桂儿见到她时,吓了一大跳,忙问了句:“姑娘,这是怎么了。”
哇地一声,没有任何预料,善银一抓住桂儿突然哭了出来,一时,恨压三峰华岳低,泪添九曲黄河溢,桂儿从来没见过善银这般哭过,那怕是得知四姑娘早夭了,也没见到善银哭得这样厉害。而善银刚回来的表情,仿佛泥塑的雕像般,被摄去了心魂,没有了神采。
自那日回家后,每日里眼睛都是哭得红肿红肿,便索性以自己身上的病为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家里的人只当她真病了,每日例行都有大夫来诊病,桂儿知是那日的缘由,可一问就见善银哭得更凶,倒是不敢问,只是劝着放宽心。
善银从未询问过文正的事,原本以为他只是普通人,甚至连世族都不是,之前还想着他家庭不怎么富贵,若是冒然提亲,家里定是不会同意的,可万万没想到他是那样的身份。
自己没有大娘的贤惠,没有娘亲的柔顺,从小自己就羡慕祖母,可却也没有祖母的幸运。如今纵有心菟丝附女萝,可女萝周身早已附满菟丝。或许正应了那句:相识恨犹晚,他当时的改动,原来竟是为今日所作。
早知今日多情苦,悔不当初生情时,一想到他身边原有贤妻,本有如花美眷,自己不过是千万人之一,心口就没来由的痛,想着那日的话,眼泪就会止不住地往下流。那日的情景像甩不掉的虽梦魔般,时时浮现于眼前。
那一日,文正说有事要和她说,后来从腰间解下一个玉佩,递给善银。善银好奇地接过玉佩,甚是精致,又有些眼熟,想起来他是给过自己一块,只是这块上面是龙的图案,当即翻过来,四个篆刻字映入眼帘:受命于天,心里却猛地一惊,手一颤,玉佩掉到车厢里,善银都没敢去拾起来,心里的弦紧绷着,还跟着不安。
好一会儿,方出声道:“刻什么字不好,刻这几个字,开玩笑也不能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这不是开玩笑,你想的没有错。”文正拾起了玉佩,说这话也说的认真。
“不可能。”善银急忙忙地否定,望向文正的双眼盈满惊慌质疑,更是在期待文正的点头。
然后,事出意料,善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只听文正握着善银的手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道:“上次送给你的那个玉佩估计你是没细看,另一面上写的字是:万代其昌,两块玉佩上的字,合起来就是玉玺上的字,受命于天,万代其昌。”
“不是,不是你说的这样,一定是你逗我玩的,不可能。”善银急得不信反驳,摇头又向文正嚷道:“你告诉我,这些都是说着好玩的,不是真的,我不要听。”边说边起了身,虽然马车还在行驶,却如同没了顾忌般要往外走。
文正猜到她的反应会很大,却没想到这么大,见她这样的情绪,只得忙拉住她坐下,忙唤道:“银儿,你听我说。”只单单一句话,使善银安静地坐了下来,看向文正,怕遗漏一个字般,等着文正说话,。
“我排行第七,全名是天明政,文正只是我的化名。遇着你的时候,我还是东宫太子,如今我已经住进了乾元殿,这两块玉佩就是证明。原本我是早要告诉你的,怕你一时难以接受就没说,上回临走时,留着那个玉佩,就是希望你能猜到。”
“若是我猜到了,今儿我就不来这一遭了。”心里又有些恨道:“我不要知道,我宁愿你永远不要告诉我。”
明政心下一沉,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思急道:“我从未想过要骗你,可是若有选择,我也不愿意告诉你,可是事到如今,我总不能隐着身份和你过一辈子。”
“一辈子?”善银轻喃道:“你我这样的身份,怎么会有一辈子。”
“只要你进宫,我们还是可以过一辈子,至于名份,你知道我的心思,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听了这话,善银一声冷笑,甩开他,抽回来的手,双眼是那样的疏离。只听她道:“天下人都说东宫太子妃贤名冠天下,自小就有母仪之范,东宫多内宠,却是打理得井井有条,建元三十八年正月初九,太子于灵前继位,第一道圣旨便是封嫡妻为皇后,就位中宫,主掌六宫,于是都传当今圣上、皇后青梅竹马,伉俪情深,琴瑟在御,别的不过是过眼虚华。”
听着善银说着这些,明政只觉得心惊肉跳,却是一句都不能辩驳,瞧她的眼神里,仿佛什么东西在流逝,从来没有这般慌乱过,急拽着善银道:“你和静姝不同,我跟她是结发夫妻,她是贤妻,是母后替我选的人,是国舅的女儿,我必须倚重她,你不一样,你是知我心合我意的人,是我自己选择的人。”
善银却是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了,好一会儿方道:“当日东宫内宠,有几人不是合你心意之人,只是如今时过境迁罢了,她们多为权贵之女,还有倚重的地方,我有什么,我元家祖上三代白衣出身,再说,我也没有一个好哥哥能统兵打仗。”
“对你,你应知,我不看重这些,你是我认定的人,若不是如此,我没必要今儿跑一趟,直接让古春来宣旨就好了。”
“也是,终是有些不同,那是不是我应该觉得荣宠。”
文正听在耳中,见善银的神情,却是万般难受,她从不说这些冷嘲热讽的话,心忧道:“我不要你如此想,我处在那个位置,有我的不得已,你是我在千万人中寻的那个人,只想着相识一场,用心一场,能有个好结果,我只许过你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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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屋丫头们在收拾书的时候,无意间掉在地上的一本《唐才子传》引起了善银的注意,她用手指头指了指那本书,屋子里的小丫头机灵忙拿给她。
随意翻了一章,却是李亿与鱼玄机的故事,之前看这一节,觉得鱼玄机鞭死绿翘太过狠毒,如今再看,却觉得鱼玄机也不过是个可怜人,李亿并不是她的有情人,李亿早有妻室在堂,鱼玄机满腔情怀,得到的不过是寄居咸宜观中。
自已看不下去,又再翻一章,却是写的李益和霍小玉的的故事,也不过是才子佳人,开始情投意合,却始乱终弃的故事,可怜辜负了好诗句:
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厢。
可见当时情也真,只是似海情深,却是抵不得身份的差距,落得个从此望月月难圆的局面。思及此,忙不迭地把书扔掉,其他人吓了一大跳。
桂儿把小丫头支开,上前道:“姑娘既是不喜欢,就别看了。”说着,见善银又哭了,自己只得不再说了,把丫头都支了出去。
没几日,善银收到了一封信,是桂儿递交给她的,说是二门上有人送进来的。善银有些迟疑,但还是打开了信:
把信反复看了几遍,,没有署名,没有题目,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写的,只是不曾想他会写这样的句子,思及此,泪水又涌了出来。
半晌,却听桂儿道:“姑娘,送信的人还在二门外等着。”
善银回过神,拭干眼泪,方起身走到书桌旁,提起笔,搁了半日的功夫,心中早已百折千回,纠结万缕情丝,却终是写下了这首诗:
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厢。
泪又掉了下来,桂儿正要劝慰,却听善银有些不成声道:“好了,把玉佩和他送给我的那些旧琴谱都拿去,吩咐人别进房,我躺一下。”桂儿有些担心,却只得赶紧把按她的吩咐去办,让芬儿侍候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