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信条,比项羽一战成名的“破釜沉舟”来得更绝:吃的喝的、女人银子,都得依靠战争获取。
不拼命,死路一条;抢来的,都是自己的。
在以彻底决绝的战争才能解决一切问题情况下,他们除了屠城还是屠城,跟我们眼下在虚拟世界里玩屠城游戏上了大瘾似的,无所不用其极。
为了让战马吃草时舒坦那么一丁点儿,他们就会掘开赵宋皇陵,“出尸取椁(棺材)为马槽”;为了搭建营棚,他们就能挖开徽宗明达皇后陵寝,露尸取棺,将棺板劈为营栅……
尽管徽宗玩得荒唐,但与金人的玩法相比,实在有点儿小儿科。
也因此,在臣民眼里,赵宋王朝没有“失德”;“德”尚在,自然可以续有天下。
在赵构于相州(今安阳)建大元帅府、于应天府(今商丘)即位时,各路勤王之师很快集结在他的旗下。日后主导朝政的朱胜非、张浚、赵鼎等宰相,与行将在平乱抗金中崛起的“中兴四将”刘光世、张俊、韩世忠、岳飞等,也全部向赵构报了到。
“中兴四将”中,年龄最小的岳飞积聚自己和他人对金作战的经验,举“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仁义之师,终于让金人说出了“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岳飞一生大小126战,近乎不败,可称战无不胜。
更难能可贵的是,岳飞的经典之作不是守城,不是水战(金兵不擅长水战),而是野战——在平原大地上,岳飞以步兵为主体与金人的骑兵大兵团展开作战,不但全胜,而且几乎每次都是以少胜多。
从靖康年间帝国之师望风而逃到岳家军战无不胜,短短几年,这位伟大的河南人就找到了步兵PK骑兵的法宝。
这法宝,在《射雕英雄传》里,成为金庸笔下宋、金都在争夺的《武穆遗书》……赵构版之“攘外安内”
提起南宋,似乎都是杭州的事儿,和河南没啥关系。
其实,南宋的第一步,就是从河南开始的。
赵构登基嗣统的地方,是南京应天府;这南京应天府,正是今天的河南商丘。
而今想在商丘寻觅登基遗物,当然是个痴心妄想的事儿。
“赵构登基的地点还是能够确定的,就在如今张巡祠这儿。在宋代,张巡祠是应天府府治,赵构在这儿接受了百官的朝拜。至于设坛告天的地方,则在今天的‘商祖苑’牌坊东侧、宋代应天府城南门之左。”商丘师范学院李可亭教授说。
赵构在应天府即位的时候,是不敢有一点儿“南宋思维”的。
把大宋分为北宋、南宋,都是史家为了自己方便而出的“馊主意”。至于赵构,那可是拼上老命也要把自己和徽、钦二帝“挂靠”在一起的。
不然,这皇帝天下不是人人都可群起而争之了吗?
把赵宋一刀砍出个北宋、南宋,一下子就多出个亡国之君与开国领袖,徽宗、钦宗是吃了大亏的。
当然,这亏也是赵构这小子送给他老爸老哥的。要不,他小子硬硬头皮在东京汴梁嗣统,不往南逃,他老爹的历史地位怎么也得混得和唐玄宗差不多呀——玄宗之后,大唐留下的那个尾巴,还不如南宋光辉灿烂呢!其藩镇割据,搞得和赵宋失去中原几乎没啥两样呀!只是名义上还承认李家天子,天下还有个名义上“共主”罢了。
为“挂靠”徽、钦二帝,赵构对大臣们讲:“俺奉老哥钦宗之命出使金营,和他告别的时候,他赐我玉带壮我‘宠行’。我一再推辞,皇帝老哥就跟俺说:‘这排方玉带,是朕在东宫当太子的时候,皇帝老爸赐给俺的,今天朕送给你,你就接受吧!’没办法,俺只好感谢皇帝老哥,接受他的赐予了。”
排方玉带,不是赵构这样的亲王所能佩扎的东西。徽宗赐钦宗排方玉带,是在暗示禅位,而且很快就把天下交给了钦宗。
有了钦宗的暗示,赵构还得编造“太上(徽宗)万里有‘即真’(即位)二字”。据赵构的劝进大臣耿延禧解释,当时有人从金营逃出来,传达了太上皇徽宗的圣谕:“康王可便即皇帝位。”不但有话儿,还有个衣裹蜡封的方约二寸的便条,上有徽宗御书“即真”二字。
如果此非造假,徽宗亲笔当是一言九鼎。但奇怪的是,这事说得含糊其辞,连是谁从金营脱归的,都说不清楚。
直到赵构即位两个多月后,曹勋从金营逃了出来,带回个太上皇帝亲书的绢背心,写了八个字:“可便即真,来救父母”。
赵构还拿出此诏,让辅臣们过了一把眼瘾。尽管如此,还是真假难断。
赵构尽管是徽宗留在中原的唯一的儿子,但“由康邸之旧藩,嗣宋朝之大统”,还是有些问题的。宗室赵仲综等,也以晋安帝与武陵王旧事,主张二帝北狩,亲王不应即位。合适的办法,就是赵构穿上淡黄色的衣服称制,不改元,不诰天下。
这一观点,否认着赵构建元即位的合法性。
流散在各地的宗室,特别是参与甚至组织了抗金的宗室成员,都是赵构的“竞争对手”。而以恢复赵宋为旗帜聚兵起事者,又往往推举宗室作为号召;羽翼丰实者取而代之,不是不可能的。
传言徽宗第十八子信王赵榛,自金营逃出,被马扩、赵邦杰等抗金义军奉为首领,以致“两河遗民,闻风响应”,聚起十万之众,就吓了赵构一身冷汗。
东京陷落的罪魁祸首郭京,带着他的两千多“六甲神兵”跑到襄阳,也想在那儿立个宗室,摇把大旗。宗室赵叔向在金军撤退后进入京城,叱令叛臣张邦昌归政,之后“擅置救驾义兵”,赵构就毫不客气地命令刘光世捕而诛之。宋太祖的六世孙赵子崧,据说因有不当言论,引得赵构震怒,下诏置狱,死于岭南贬所。
赵构即位前后,拥立宗室(甚至伪宗室)独占一方者,不一而足。他因担心“中原争立”,对勤王军都不放心:收编的不少,遣散的也不少——尽管此时他的实力,还不足以有效地抵御金军、控制四方。
建炎三年六月,他更是下诏:凡“从事军旅”的宗室,一律“赴都堂审量”,违者“重行黜责”,以防宗室与地方势力、军事集团纠结,对立足未稳的自己形成威胁。
在“攘外必先安内”这一套上,赵构可是老蒋的老师;刘光世、张俊也主要是依仗平乱战功,而被列为“中兴四将”的。大宋版之“内斗内行”
金人将徽、钦二帝自京师掳去,只有宗泽引兵在黄河天堑阻断金人归路,救驾徽、钦,“而勤王之兵,无一至者”。
对宗泽的这支“小分队”而言,救驾徽、钦,当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对垒一番,金人引马北归。
恰于此时,宗泽闻知张邦昌在金人的摆布下僭位立楚。他就提师南下,意欲挥戈诛讨。
但是,赵构在汪伯彦、黄潜善的策划下,还是想到了“和平谈判”。
金人当然知道张邦昌是个啥样的货色。开始,他们还想留个贝勒什么的,在东京“总督”一下张邦昌。考虑到安全问题,结果,金人一兵一卒没留,全走了。
靖康二年四月四日,张邦昌抬出元祐废后,改称“宋太后”,装点自家的脸面。
元祐废后孟氏,哲宗皇后,因故被废,出居瑶华宫,法名冲真。靖康元年初,因瑶华宫火灾,孟氏迁居延宁宫;靖康二年三月二日,延宁宫又发生火灾,孟氏出宫彷徨,不知所归,步入大相国寺附近前军器少监孟忠厚私第,在此居住下来。
孟氏不在宫内,且是废后,皇家花名册上早已将她“删除”。
金人尽掳皇室成员以归,她已经没有资格“享受”“出国待遇”。
当张邦昌拉她“入伙”时,孟氏被吓得不轻:“后惶恐不知所以。避之不免,翌日,入住西宫(延福宫)。”
因“宋太后”称呼实在让人内心疑惧,四月五日,张邦昌改尊孟氏“元祐皇后”,九日,元祐皇后入居禁中。
之后,张邦昌与尚在济州(今山东济宁)的赵构展开了“外交斡旋”。张邦昌无非在说:为保全宗庙社稷与京城百姓,我张邦昌忍辱负重;康王你看,我现在不是已经还政“元祐皇后”了嘛!
对张邦昌拉出元祐皇后,赵构并不怎么信以为真。
“大宋受命之宝”被张邦昌派人由东京送至济州(金人曾索大宋皇帝之宝,因言随葬,乃得保全),赵构这才恸哭跪受,并很是客气地书答张邦昌之函,云:“今奉来教,备陈始终。……九庙之不毁,生灵之获全,相公之功,已不愧于伊(尹)、周(公)矣。”
恰在这时,张邦昌的女婿、知应天府朱胜非赶到了济州大元帅府,并且对赵构说:“应天府为艺祖(即宋太祖,他曾任归德节度使,这也是宋之所以为宋的缘由)兴王之地,请幸之,以图大计。”
据说朱胜非打走过老丈人张邦昌的使者,对老丈人揽下伪政权的活儿,也不感冒。
朱胜非迎请赵构,只是一种态度问题。是时,在战略上,大宋“四京”中的西京洛阳、北京大名(今河北大名县),都不如应天府(商丘)可进可退——应天府扼守大运河(汴河),进可直取东京汴梁,退可避走东南。
在难以在东京汴梁嗣统的情况下,应天府当然是一种最好的选择——何况赵宋,龙起于此?!
这,也为宗泽、汪伯彦等所认同。
元帅府与伪政府之间你试我探,张邦昌还是力邀康王返回东京汴梁。
宗泽等以为:张邦昌久在金营,不可深信;由是,元帅府决意直趋应天府。
此时,赵构难以返回东京,一个重要因素是:元祐皇后如何处置?她在垂帘听政,手下已有一套班子在发号施令!
这也是张邦昌僭立三十二天后“退居二线”,抬出个元祐皇后垂帘听政,在京师还政于大宋,给赵构抛过去的一道天大的难题。
赵构得到谍报,说张邦昌在东京城开始修缮防御之具,并下令:诸路勤王军将领,“未得进京城。已至城下者,毋得趋入”。
四方兵马虽止于斯,但这云蒸雾集、大兵压城的境况,对张邦昌无疑也是一种震慑。更何况,东京城内还正在上演着活人吃死人的惨剧!
“天下不可一日无主”,天下更不可三主共存——靖康二年,也就是建炎元年五月一日,张邦昌前往应天府,接受嗣统天子赵构新的任命,并率百官向赵构朝贺。
这一天,赵构君临天下。他的乘舆、御服等,则是元祐皇后派人由京师送来的!
赵构“由康邸之旧藩,嗣宋朝之大统”,虽铺垫多多,但最直接、最有说服力的依据,却是张邦昌拥立的孟太后在迎立诏书中所说的这段话:“汉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之中兴;献公之子九人,唯重耳之尚在。兹为天意,夫岂人谋?”
是日,元祐皇后在京师撤帘,不再垂帘听政。
元祐皇后虽然在张邦昌拉她“入伙”时显得惶恐不安,不知所措,但她很快以自己的政治智慧稳住阵脚,并化解了天下争立的混乱局面。
即位当天,赵构改尊元祐皇后为元祐太后;因犯祖名,遂称隆祐太后。
之后,赵构下令调查隆祐太后被废事件,为她正本清源,恢复名誉。
隆祐太后于尘埃落定后,从京师汴梁前往南京应天府,与赵构见面。
自是,大宋皇室这对遗老遗少,开始携手共济国难。
建炎三年,有臣子上书请求赵构和隆祐太后分开居住。赵构当即大叫:“岂有此理!”并进一步解释道:“我服侍皇太后如服侍母亲一样,亲手为她老人家铺床叠被;得到新鲜水果,就先敬祖先与皇太后,外界怎么会有这样的传言(乱伦)呢?”
但是,三天后,赵构还是搬出神霄宫,和皇太后分而居之。
此前,赵构因金兵恐吓,在扬州仓皇渡江时患下了“不举”之症(不过此时,这还是帝国的最高机密)。
与隆祐太后共居神霄宫,他能怎样?
康王赵构应天府即位后,中兴赵宋王朝的大旗树起,赵构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面对金人即将到来的新的“秋季攻势”,赵构巡幸南阳,还是趋避东南?对此,朝廷上下,意见不一,高宗赵构也很是犯愁。
四 行都为秋风所破歌
大宋皇帝,最怕秋天。
秋高马肥,北风怒号。这怒号的北风,一如渔阳颦鼓,惊破赵构的皇帝之梦:倘若金人再把我掳走,那赵宋的宗庙社稷,不就倾覆了吗?老爸老哥拿金人都没办法,我一个20岁的孩子,能怎样呢?身边的李纲、汪伯彦、黄潜善等,能靠得住吗?
此时,赵构的无助,一如老年的杜甫。也许他读着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心中嘀咕的却是:我这应天府(今河南商丘)的行都,是不是还不如老杜的茅屋结实呢?这个可怜的孩子,也许能把老杜的诗读成——
十月秋高风怒号,卷朕行都三重茅……
何时眼前突兀见英雄,喝退胡马投鞭渡黄河。
皇室成员悉遭北掳,唯残存下一个老女人与一个20岁的孩子。要说赵构不誓死救徽、钦二帝与母亲兄弟,不坚守中原而于深秋十月下了扬州,自然能找出一千个理由。但是,唯独不能相信的,也许正是眼下流行的那个最为浅显清楚,也最为武断简单的理由——这家伙,只顾自己做皇帝呀!
被掳金国的赵宋皇室,除极个别渣滓外,都能独善其身。赴死、赴难者,大有人在;徽、钦二帝,亦未失气节。赵构的哥哥、23岁的景王被掳离开东京宫城,暂住京师之郊期间,悉心料理老爸徽宗的生活,几天之间,竟然须发皆白……而独存中原的赵构,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同样可怜。
国破家亡,但那时的政治制度,却不能容忍比他大四岁的岳飞站将出来。在应天府,岳飞因越级上书言战,被解除职务。好在他于返回老家安阳的路上,被河北宣抚使张所收留下来,并被派往王彦的手下,当了个中军统领——营团级别的下级军官。
南阳营建抗金陪都
中兴路上,太多激流暗滩。一个老女人与一个20岁的孩子所能仰仗的新的行政机构,却犹如泥马,难以指望。
汪伯彦、黄潜善、张邦昌等,看看这些在应天府把持行朝军政大权的高官乃至满朝高贵,哪个是有血性的汉家男儿呢?
唯一个宗泽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