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名其地为“瓯”,呼其人为“瓯人”,称其江为“瓯江”。
建炎四年(1130年)一月二十五,赵构在金瓯震荡之际,自茫茫东海逆流而上,驾幸瓯江,驻跸在温州府城北瓯江江心的孤屿上。
孤屿有两岛,因两岛耸立瓯江中流,也称东西两山。
当时,东山有普寂禅院,西山有净信禅院。东山、西山分别建有一塔,是谓东塔、西塔。
双塔对峙,俯瞰瓯江。往来船只,遥见二塔,便知到了温州城。也因此,双塔成为那时乃至现在温州一城的标志性建筑。
南宋末年,文天祥“挺宋”期间也曾到此。他于此写下的“楼高百尺蜃吐气,塔耸双角龙昂头”,无疑是拿赵构这位难民皇帝流浪数年后,终于在此挺起腰板昂起头的历史,来温暖自己冰凉的心。
“雉(鸡)入海化为蜃”——赵构海上流亡一圈,还真的就此神气起来。诗中寺院富丽堂皇,也记下它在南宋一代因了赵构驻跸而有点儿非同凡响了。
在河南,哪位皇帝到过哪个小村子,都稀松平常。村头大字不识几个的老太太,也都不怎么把这挂在心上。
但在温州,这可是从古到今永恒的“新闻”——赵构是唯一一位“到此一游”的皇帝。
当然,要不是金兵压境,他也不会来这儿!
那个时代,哪个皇帝有胆量航海?那时航海,也许比今天坐“挑战者号”航天飞机危险系数都大得多呀!现在航天技术很成熟,哪位国家元首就此“月球一游”了?只是哪一天外星人真来攻击地球,或人类世界遭遇核毁灭,到月球上避难的事儿,不会少了布什、普京。
那个时代,赵构之与温州,和现在布什、普京之与月球,差不多。不是万不得已,他们都不会铤而走险。
2005年9月28日,我们本想航海,追寻赵构行朝曾经走过的路。因为没有航线,我们只好开车,循着高速公路赶往温州。
从宁波到温州,一路走了五个多小时,除了横着山就是横着河——隧洞穿了二三十个,三四千米长的有四五个;河流过了二三十条,三四千米长的桥梁也过了四五个。
在那个时代,皇帝走陆路到温州,同样是近乎不可能的事儿。
金兀术追,就是赶到温州,赵构还会航海;到海上偷袭,什么遮眼的东西都没有,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海战,金人根本没胆量展开。张公裕的海上部队还没跟金人玩真的,就吓得他们扔下“搜山检海已毕”的大话,跑了。
对此次“大海航行”,赵构也许得意得不得了。
由是,我们也没必要总把他的海上行朝,想象得很是凄惨。何况赵构这么一“实践”,南宋的海外贸易就能够比较自由地向外发展了;从历史的角度看,好处还是不少的呀!
赵构之后的皇帝,能有机会重走赵构的路,也许就不至于闭关锁国了。——赵构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位在海上雄起的皇帝。
赵构中兴大宋后,赐改普寂禅院为龙翔禅寺,净信禅院为兴庆禅寺。
“龙翔”——“兴庆”,看来赵构本人也是把这儿作为他的“龙兴之地”的。
绍兴七年(1137年),赵构书诏一代名僧清了禅师(谥号“悟空禅师”)自普陀前往龙翔、兴庆,住持两寺事务。清了禅师看到两寺隔水相望,东西对峙,亲率僧众篑土抛石,填塞了两屿之间的湍急川流,不但连两岛为一体,还在填塞的新基上盖起了中川寺。
他表奏赵构,赐改中川寺为江心寺。同时,还将赵构驻跸于此时题写的“清辉”、“浴光”镌成两碑,分别立于龙翔寺、兴庆寺。
之后,赵构下诏三寺合而为一,赐名“龙翔兴庆禅寺”。
“龙翔兴庆禅寺”不再。
只因该寺立在瓯江之中,是故“江心寺”一名,沿用至今。
2005年9月28日,记者在江心寺看到,该寺屋顶建筑装饰不是其他寺院通常用的走兽,竟是“飞龙”。
进得寺门,一通“高宗道场”的大碑立于道路正中。
大雄宝殿的东墙,还镶嵌着赵构御书的“清辉”石碑。
据寺院的师父讲,该碑是清代重刻的。
赵构御书“浴光”,则已失传。
两塔还立在东山、西山。只是东山之塔没有塔檐,像个巨大的树桩,立在山上。
英国侵略者把塔檐除掉,将其改造成了“灯塔”。
“灯塔”之下,正是英国驻温州领事馆旧址。
而今英国驻温州领事馆旧址已改作他用;龙翔寺旧址上,建起了温州革命烈士纪念馆;兴庆寺旧址上,建起了温州博物馆。
温州革命烈士纪念馆之侧,尚有“宋文信国公(文天祥)祠”。
祠联,是弘一法师撰写的——
侧身天地成孤注,满目河山寄一舟。
弘一法师的这副门联,似乎比南宋状元王十朋为龙翔兴庆禅寺撰书的叠字联“云朝朝朝朝朝朝朝朝散,潮长长长长长长长长消”,更有味道。
当然,王十朋的门联是江心寺的标志,一如命苦的两塔,依然是温州的标志。
梁红玉:击鼓相问可有男儿
建炎四年三月十八,赵构告别温州,航海北上。
还是这一天,“搜山检海”前来活捉赵构的金兀术,连赵构的影子都没看到,自己却险些被韩世忠给活捉了。
金兀术带着十万大军,回师镇江。而韩世忠早在正月十五,就在秀州(今浙江嘉兴)热闹的元宵节灯会掩遮下,引兵从大运河直趋镇江,屯兵镇江城东、大运河与长江交汇处的焦山寺,等着金兀术的到来了。
两军相遇,遣使相约会战。
韩世忠对部将说,观察镇江地形,没有比金山龙王庙更为合适的地方(龙王庙所在地就在今日金山寺,当时的金山还是长江中的一座孤屿,现已与长江南岸连为一体)了。
韩世忠推断,金人一定会登临此处,观察宋军虚实。
于是,韩世忠安排二百精兵埋伏庙内,二百精兵埋伏庙外。
三月十八,果有金兵五骑来到金山龙王庙。
伏兵杀出,五骑惊驰。
活捉了两人。
跑掉的三人中,有一人“红袍玉带,既坠,复跳驰而脱”。
拷问两个俘虏,方知此人乃金兀术也。
狼狈之下,金兀术挺兵而出,与韩世忠大战数十回合。
韩世忠妻梁氏(即梁红玉,曾是镇江妓女——程民生教授猜测,“红玉”可能是她的花名,正史中只说“梁氏”)金山擂鼓,燃烧着宋军的激情。
金兵始终不能渡江而回。
金兀术提出,愿将所掠财物留给韩世忠买路而归,韩世忠不答应;再加名马相送,韩世忠还是不答应。
金军左监军完颜昌遣一贝勒,领一部金兵直趋扬州声援金兀术,企图两军夹击韩世忠部。
韩世忠不为所动,仍把自己的海船泊在金山庙下。
金兀术船队硬闯,韩世忠将自己的海船分兵两路,让强健的士兵拿起事前打造的带钩铁链,抛向金船,将其拉翻于长江之中。
金兀术请求和韩世忠对话,韩世忠气壮如牛,并把自己随身携带的美酒传之将士,纵饮狂笑。
金兀术看到韩世忠部像整天没事干一样,更加沮丧。于是,金兀术买路而走的态度比先前更加恭敬。韩世忠答:“不难。但迎还两宫,复旧疆土,归报明主(赵构),足相全也。”
宰相吕颐浩等闻知金兵已至穷境,上奏赵构集结天下精兵,策应韩世忠夹击金军,“如是必擒兀术”。赵构甚喜,下诏天下,决定御驾亲征。
但御史中丞赵鼎怀疑韩世忠虚报军情:如果所报不虚,韩世忠部足可以剪除金军,用不着皇帝你御驾亲征;如果所报是假,陛下你御驾亲征,还要不要天下社稷?
赵鼎还纠集朝中一部分臣子,共论吕颐浩专权跋扈,对其进行人身攻击。
吕颐浩一气之下,免除了赵鼎的职务,移之翰林。
但是,赵鼎竟然引司马光之故事,不肯就职。
在这种内耗中,吕颐浩罢相,御驾亲征被搁置下来。
韩世忠奏捷,赵构说:“金人南侵以来,诸军望风而逃。如果多几个韩世忠,金人再来南侵,当有能胜的希望。”
于此,大臣范宗尹竟然归之于“全在天意”,“更愿陛下修德,庶几天意必回,则天下之事不难为矣”。
之后,范宗尹升右相,赵鼎升签书枢密院事,双方成为军政执政官。
就在朝廷争论不休之际,金兀术更为坐卧不安。他请求登岸与韩世忠会晤,韩世忠带两个人与他见了一面。
话很不投机。金兀术出言不逊,韩世忠引弓怒射,金兀术狼狈鼠窜。
还是“宋奸”献计,帮了金兀术的大忙。
金兀术乘江无大风、海船溯流行驶缓慢之际,自镇江溯流突围。
于是,金兀术循行长江南岸,韩世忠循行长江北岸,两军且战且行。这样,韩世忠又将金兀术逼进了南京东北的黄天荡。
黄天荡只有一个水口与长江相通,犹如死胡同。韩世忠想的是“瓮中捉鳖”。相持二十多天,金兀术急得嗷嗷叫。
此时,又是“宋奸”出计,金兀术在老鹳河故道上一日一夜开渠三十里,通向了秦淮河,“乃得至江宁(今南京)”(这是《金史·宗弼传》上的说法,也有开渠至长江一说)。
此前,金军大部队已引兵江宁,与宋军意欲展开攻击岳飞、援救兀术的大会战。
在二十多万金兵夹击韩世忠八千人与岳飞一小股部队的激战中,金兀术自江宁渡江而北。在阻渡战中,韩世忠分舟江流上下,左右夹击金兀术。金兀术选取善射之兵,乘轻舟以火箭射向韩世忠大船,一时烟焰满长江。
韩世忠咬牙再追金兵七十里,金兀术舟军遭到致命打击。
金兀术十万大军几丧江中,金人由此“和声”四起。
同年九月,金人立刘豫伪齐政府于中原;十月,秦桧莫名其妙地从楚州(今淮安)脱离金营,回归大宋。
秦桧归来,当时赵构把其视为“当代苏武”。
这位“当代苏武”、曾经的主战派,见到赵构的首次献言却是:“欲使天下无事,须是南自南,北自北。”
第二年,这家伙披着“当代苏武”的外衣,爬上了参知政事的宰执高位。
韩世忠一战,打开了一种局面——赵构政府走出了兵败如山倒的低谷,开始反弹,之后“中兴四将”走上了“仰天长啸收拾旧山河”的历史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