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排练后期，演员们都基本掌握了人物的基本特征和心理行动的逻辑。再要提高非得借助性格化的手段才能更好地体现人物的本质特征。“性格化”是一种表演元素和创造手段，有内在和外在的性格化，外在是指形体上（包括语言）的一些特点，即生理的外部特性。内在性格化是表现内心生活的，与心理动向相符合。性格化的总是看得很清楚、很鲜明的。一个演员在任何时候都需要突出人物性格，反对自我表演和不断重复过去的表演，以自己代替角色。陈明正老师所以强调性格化表演，目的是要强化人物性格特征。其特征表现得越占主导地位、越明显越好。在我看来《钦差大臣》中除了市长和赫列斯达柯夫外，基本上都是性格化的人物，强调运用性格化表演手段是必然的。
问：怎么来界定他们是性格化的人物呢？
答：剧本前言已把剧中人物的主要性格特点及穿着做了注释。我称他们为性格化人物，首先是人物在全剧的任务动作较单一，即怎么应对“钦差大臣”。其次是人物关系比较单纯，除市长外，其他人物只与市长及“钦差大臣”有关系，性格的多侧面没有展现。三，凡属情节性的人物（如《吝啬鬼》中的掮客是他让父子发现了他们之间的债权关系，从而激发了矛盾，推动了剧情），都特别运用了性格化手段。《钦差大臣》中法官的自以为是、督学的胆小懦弱、慈善医院院长的老奸巨猾、邮政局长的天真幼稚、波布钦斯基与陶布钦斯基的多嘴好奇、市长夫人的虚荣心、女儿的单纯痴情均只几个片段戏份，正是演员们运用了性格化手段，特别是外部的某些动作设计，才使人物较鲜活突出。如杨昆演到与母争风吃醋时，竟咬牙切齿地叫“妈妈……”如前面提到的例证，顾永菲扇子的运用，及当着赫列斯达柯夫的面把手绢从胸前抽出，百般殷勤。陈少泽扮演的邮政局长形体及语言的矫揉造作、自我炫耀，买健扮演的慈善医院院长弯腰弓背、谦卑迎合的自我矮化，许守钦（督学）举重若轻的小碎步、踮脚行走，李传缨（法官）的瑟瑟发抖止步不前，包括波布钦斯基与陶布钦斯基的疾步快语、一惊一乍，均使人物个性得到强化。特别是卢若萍扮演的铜匠妻子就一小段戏，通过性格化手段，即通过人物粗俗肥胖的造型，用近乎怒吼的语言，张牙舞爪的手势，痛斥诅咒市长，让赫列斯达柯夫也惊恐不已，不知所云……演员激情流畅的表演把一个爱家爱丈夫为此不顾一切并且极富刚烈性格的俄罗斯强悍妇女的形象，活脱脱地展现在人们面前，艺术家纯熟的演技不仅吸引了全场人的眼球，更赢得满堂掌声。
“性格化”必然是精心设置的，不是随意的，是人物的，绝不是强加给角色和观众的，雕刻之中要做到不留斧凿痕迹。
问：谈谈你对两位同班好友焦晃、张先衡在这次演出中的评价怎么样？
答：他俩都是具有极丰富舞台实践经验的演员。不同风格的题材、样式的创作，他们都尝试过，而且取得很高的成就。但说实话，这次演出他们仍能超越自己以往的高度，是我和很多同仁没有想到的。因我们都不年轻，特别又是演一出不仅需要激情，更要耗费极大体力的喜剧。喜剧节奏的基础要轻快，作为已入古稀之年的焦晃用其身心扮演年轻的赫列斯达柯夫，我为他这种创作的勇气和自信洋溢出的活力而折服。他的创作作风是从不满足于一般的体现，是追求完美体现的人。从排练第一天起，他就自备和自制了一顶礼帽，一根手杖，开始进入角色的生活。把手杖玩得轻松自如，得心应手，为的是寻找到纨绔子弟的自我感觉。第二幕饥饿难忍中用餐一场，他每次都用不同心态和形态的吃法，以新的感应和感受来遴选符合“这一个”的最好再现。他的创作远不止在排练场，他几乎每天都沉浸在角色的生活里，做着细微的案头工作，努力开拓走向人物的心理路程。排练中与对手交流、碰撞、摩擦、争执，时时与自己较真，有时为找不到理想的体现手段而焦躁苦恼。他处处有设计，但尽量把这种设计（技巧）掩盖融化在角色的行为里，让人物魂神附体，与人物一起沉浮，达到我就是钦差大臣的自由境地。赫列斯达柯夫是一个表面英伟俊挺，实则轻浮空虚，只知吃喝玩乐的花花公子。演员与角色的年龄落差之大超乎了想象，要求演员表演应有的轻松感、鲜明的节奏感是必需的。在外部性格化方面，他努力让自己步态矫健轻捷，举止潇洒，满台飞奔，甚至纵身跳上窗台，以示人物为“爱情”不惜“自杀”。每次演完都是汗流浃背，内衣湿透，但让我们看到的是内在使力而溢于外的精气神。他不仅具有很强的爆发力和对形体的控制力，更不易做到的是，驾驭的掌控力。有人评价说：犹如欣赏梅兰芳的“贵妃醉酒”。完全忘了演员的年龄，获得的是莫大的喜剧艺术享受！他曾说：“表演的最高境界是下意识，每一个人物都是从心里长出来的。创造一个角色如浇灌一棵正在成长的树，要调动心理机制和生理机制的每一个细胞，将所有关于人物的假定性的东西化成真实的感受，从而达到表演的沸点。”这次的实践，更切身感受到这位同窗挚友是一个视艺术为生命的人，一个不倦地向艺术巅峰攀登的人，一个把一生献给艺术的人。
张先衡扮演的市长，我和杜冶秋都曾担心他攻克不下来。从某种意义上说，市长是该剧的主角，他与焦晃犹如竞技场的对手搭档，如果任何一方体力不足，都将给全局带来影响，那么艺术效果不会达到现在的高度。张先衡排练前有一句戏言：“老有老的演法。”表明他的自信。他是个感性的、适应能力很强的演员，与对手的交流对撞中，从不强制对手，总是在相互的动作中探索，在去粗取精中调整人物的走向，渐渐地勾勒出人物轮廓。丰富的舞台经验、娴熟的演技，使他对市长这个人物有了一种整体的把握，速度节奏快慢有致，张弛有度，对角色的远景有较细的铺排。真可谓：你有千言万语，我有一定之规。这就是他“老有老的演法”的奥秘。前两幕人物和演员基本在内紧外松的状态中紧张地判断、行动。不使拙力，而是储备着心力和体力。当第四幕得知商人们向钦差大臣揭露了自己的恶行之后，演员开始厚积薄发，用语气的高度、强度向赫列斯达柯夫跪下哀求，暴露了人物此时的紧张与恐慌。当看到“钦差”与自己的女儿亲吻，又一下子转入极度的意满自得、乐而忘忧之中……特别是第五幕，当邮政局长揭露出“钦差大臣”的真实面目后，市长的长段独白，茫然、羞愧、气急败坏、哀怨、哀号、哀思的复杂心理，人物内外动作之强烈，此幕是对演员功力的最大考验。他在运用强度时不力竭，用低轻度时不失其力度和应有的深度，层层递进，语言富有磁性，观众完全被其吸引。他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曾骗过三个省长，自以为聪明，但又被恐惧吓得丧失理智的性格复杂的市长形象。他与焦晃一样，同样具有充满激情的爆发力和舞台掌控力。张先衡诠释的市长，是他人物形象创造中的一个新突破。古稀之年的艺术家用辛勤的劳动结下了又一个硕果。二位学友的精湛表演，共同彰显了角色与演员的双重魅力。
《钦差大臣》已顺利演出，个人的一点粗浅的想法，就算做迟交的作业吧。
2009年12月
①1959年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国家二级导演。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中国话剧研究会会员。曾在二十余台话剧中担任主要角色，如《雷锋》、《年青的一代》、《代代红》、《杜鹃山》、《西哈诺》等。导演了中外话剧三十余台，如《吝啬鬼》、《狗心》、《东进东进》、《李宗仁归来》等，还导演了越剧《青峰剑》，滑稽戏《假夫假妻》、《步步高》、《满园春色关不住》等。编剧作品有《巨人的情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