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滋养着许多不入流的经济形式,却是城市窗口多姿多彩的马赛克。古樟掩映下的巷口,紧挨着几间小店铺,从外及里依次有水果摊、理发店和修鞋铺等。水果摊的主人是外来的两夫妇,手脚勤快,口齿伶俐,不断欠身招揽生意。摊点台面桌下,乃至头顶吊着墙壁挂的,全都是大自然四季变幻的馈赠。斜对面虽是由农贸市场改造而成的超市,街道犹如楚河汉界,水果摊的生意不受丝毫影响,周边单位隔三差五都有大小会议,咱就送货上门服务周到嘛。天道酬勤,女人不时收拾着塑料袋和泡沫碎,男人打电话对账目,看在眼里乐在心里。隔壁理发店内一眼望去,尽是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简朴摆设,让人幽然怀旧。操持业务单一,就是剃头,既不洗头染发,更没有美容按摩,根本谈不上与时俱进,与稍远处新潮的美体工作室比,简直天上人间。但它土生土长,虽无花哨的手艺,却实实在在,头发短了会再长,外来人员、退休老者和学龄儿童都是老主顾,童叟无欺,人来人往。至于修鞋铺,是离巷口最远的第三家。男主人已过壮年,时常叼着劣质烟,安详地坐在门口的小木凳上,手上功夫便是最好的言语。春夏秋冬,男女老少的鞋子遍体鳞伤地被拎来了,其实你用不着多说,他只要不经意地睥睨一眼,便八九不离十地看出端倪,修补计划油然产生。接着,巧匠粗短灵活的手指或持剪刀或操锤子,或穿针引线缝补粘贴,各色橡胶鞋底便派上用场各就各位,身边简陋古旧的机械随之“得得得”地欢叫。有空闲的顾客请坐等片刻,忙碌奔波的就劳晚饭时分来取。反正,你只须从家中陶罐里找出几个硬币,鞋子就又光彩熠熠地穿在自己脚上,精神抖擞走在大街小巷里,频繁光临各类宴席舞会。工匠的女人既瘦又小,平日拿着秤拉着车,到大院各楼道口收纸皮破烂。一家人的生计都挤在这几平方米的弹丸之地,地面随着时光流逝和鞋底踩踏日见乌黑。沿竹梯攀爬而上的小阁楼,毫无疑问是一家子逼仄的床榻。底层主要功能是加工作坊,也做临时厨房之用。小桌子一摆,或一日三餐,或小孩做作业,螺蛳壳里做道场。鞋铺对面墙头,有一丛野草把根茎深深嵌入砖缝之间,顽强不屈地在风中摇曳着细润的新绿。几个小店铺和这条小巷子唇齿相依,竭力营造出一方兴旺人气,即便夜归小女子的脚步,也走得十分踏实。
小巷两边红砖砌成的高墙上,耸立着齐刷刷的玻璃碎片,并架起铁线安全网,虽有碍景观却也实用,个别潜入小巷的觊觎之徒只能悻悻而回。围墙院内,各式各样的南方阔叶常绿树木风姿卓绝,最引人注目的是几乎高及楼顶的白玉兰,那接连不断的树冠恣肆舒展,使巷子上空郁郁葱葱,即便酷暑炎夏也凉意袭人,幽香四溢。小巷尽头右侧有一座公厕,它不仅方便了大院内的居民,更是适时解除了街衢行人的尴尬。当然,方便能落到实处,小巷的指引功不可没。曾经,四周居民也嗔怪夏季里臭气难忍,主管单位也动了拆除的念头,但它毕竟无偿服务了几代人,并一直不可或缺地保留下来。权衡利弊之后,后勤部门便把它重新翻修装饰一番,并派专人定时打扫冲洗,继续免费开放。
冬去春来,多少凡人往事都在巷闾风中悄然隐逝。行色匆匆的人们,在巷口井然停放着板车、自行车和小轿车,装饰着小巷的风景;蹦跳雀跃的孩童,机关离退休老人,南腔北调的贩夫走卒,从小巷身上享受到快捷便利的同时,也装订着这本城市的故事书。
暑将远去
暑期,人们为逃避炎夏追寻休闲而奔向远方,掀起黄金周之外的旅行高潮,孜孜以求于自然野趣之中。居家的房前屋后,开门见山,绿树葱茏,几步之遥走向自然。除非出远门,否则每天早晚甩开手脚奔走山间,已渐成我不变的功课。毋庸置疑,高科技在不断改善着现代人的生活质量,但囿圈于水泥丛林空调房室,终归让人心神不安,四肢倦怠。
当然,这城中山已非真正意义上的山野,而是成为人多地少的城市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自下而上错落有致地修建了不少房屋。水泥为城市化进程做出卓越贡献,泥土的芳香在逐步隐去,即便是农村也没有了童年时代的特有味道。尽管如此,身边的一草一木却是山的思想和智慧,几十年乃至几百年滋生于此,吸取大地营养,吐纳山体气息,以植物特有的形式启迪芸芸众生。也许你我无暇顾及四季轮换中的花开花落叶青叶枯,当人与自然的和谐再一次在我们脑海扎下根时,彼此面对交汇静思之际,是否能对所有生命的演变恍然醒悟,有所启发呢?
曾经有一天,我晨曦漫步路过这里,在每天必经的高大郁蔽的芒果树下,面前不紧不慢地坠落一枚饱满的果实,那金灿灿月牙般的硕果,微微开裂,香气四溢,虽未在手却让我口齿生津。大自然慷慨而隆重的早晨问候,馈赠我一个上午的心旷神怡。相处日久,贯通融合,冥冥之中有山中老树只言片语向我而来,不知不觉益我心智养我慧根。落叶护花,果熟蒂落,此消彼长,自然规律的循环嬗变让人喟然长叹。透过敞开式的围墙望去,早起的人们为生计默默奔波,骑着车子匆匆赶路,上坡的人伸长脖子,双脚使劲踩踏,下坡的人分明是暂时如释重负,松了口气,但充满诱惑的远方时常让人停不下生活的脚步。你看,头顶广告牌里的影视女郎,神采飞扬无比煽情,脉脉的眼神波及马路的每个角落,无端让睿智老者在心里产生疑虑和不安。而只有树,能静静地注视着世间万象,沉默不语。一叶一世界。我几近天真和固执地认为,每一片树叶里都深藏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时时应四季节气变幻着不同的表情,只是人们没有认真用心感受或无缘领悟罢了。
清风已徐徐吹来,拂去这个溽暑累积的郁闷。孩子们即将结束快乐的暑假,从四面八方精神抖擞地返回课堂。生命中的又一金秋在不远处向我们招手。
秋日山林
深秋的周日午后,我一人便装野服离开家门,落拓形迹走进附近的山林。
秋高气爽,山林葳蕤更宜人。这山是城中山,之于他人,或许有几分神秘而威严的意味;之于我,却是血肉之躯早晚都要亲近触摸的自在家园。依我看来,山上花草树木自然演变圆通无碍,四季变幻令人五体顺畅思绪万千。间隔几天,我能写出三两篇小文章,功劳完全可以记在它身上。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由此一斑可窥全豹。
因为是节假日,似乎工人也放一天假,水泥铺就的山道不时可见落满黄叶,有的欲黄未黄之际也凌空而落,脚踩上去哗哗作响。秋林已停止外表的生长,开始自行删繁就简,林荫道的树木交汇紧握的枝丫日渐清晰,头顶长空高远明快;平常隐没于郁蔽树叶中的路灯也不再藏身,在秋阳下格外明朗。阵阵秋风过后,路边一株粗壮的龙眼树如璎珞下坠般撒满一地风干的果实,两三只小鸟欢呼雀跃地在草地上叮啄觅食,分明又像是悠闲逗戏。峥嵘跃上铁围栏的三角梅如瀑布般泻下,争先恐后接踵摩肩地开着花儿。南国的深秋着实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
山道弯弯峰回路转,每走十几步路就可见一株大榕树,树龄均在几十乃至百年以上,须髯飘逸,绿盖擎天,时时提醒行人这里是榕树的故乡;金秋正是桂花飘香的时节,山树林中只要有一两株桂树,闭上眼睛深呼吸,你便恍若身在妙不可言的仙境之中。睁开双眼,向西穿过青松翠柏望去,视野豁然开朗,只见山下建筑物星罗棋布,似闹市人头攒动,又如出海桅杆齐摇,西式楼堂尖顶直向苍穹,在似黛起伏远山的衬托下,犹如心香一瓣祈拜乾坤。踩着乱石交错的斜坡而上,看到有三株酒瓶椰树满面春风迎山上来客,便到了修篁静立的山之巅。这山巅是个圆形开阔地,由常绿树林如御林军般团团围起,居山之高,近日月,却风雨。藤蔓纠缠的老树下,有几间平房,木门半掩木窗开启,却是阒无一人的寂静。绿草萋萋中,有精工浑圆石桌椅两套,菜畦花棚生机盎然,花车锄头有序歇置,眼前堪比世外桃源。有时,也会有山中农人的子女在此读书写字,让人不忍移步打扰,转身悄然离去,且留一方清幽天地与后生。
返身回屋,我在靠窗的书桌前坐定,朗朗秋日送来阳光满案,打开电脑信马由缰地敲敲打打。行文至此,想起曾国藩家书中的两句:“惟天下之至诚能胜天下之至伪,惟天下之至拙能胜天下之至巧。”我从山中笃定而归,皆因至诚而往,生性愚钝然偶有小文,时常自比昨日之己,唯求一日三餐后能有所悟,足矣。
桃花盛开
春雨绵绵,款款而来。一夜之间,周围生机勃勃。
一大早,我撑着雨伞,如往常一般走进屏山。在这季节里,江南草长莺飞,美如笑靥般的桃花也如约而至。连日放晴,气温回升,几天前还是含苞欲放的串串花骨朵,如今变成妩媚的粉色花朵,璨如锦绣,艳如红霞,大地春意盎然。晶莹剔透的水珠,挂在依次绽开的桃花上,更添百般娇羞。
空中飘着小雨,大院没有平时热闹的晨练景象,大榕树下宁静而祥和;两三个保洁员,头戴大斗笠,身着工作服,手持长柄竹扫把,轻轻地清理着道路上草地里的樟树叶,不紧不慢,沙沙作响;隐藏在草丛中的落地喇叭,正播放着琵琶古乐曲,韵律清越而悠扬。此情此景,让人万分陶醉,怀疑是不是神游在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