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芬姐,已经三天了,至少,出来吃点吧!”
纷杂的敲门声伴随着七仔的声音,这样的声音总是时不时会出现在耳边,我神情一晃,已经三天了吗?
看着床上已经毫无生气的脸庞,我动了动握在掌中的手,左阳的面色已经泛着青黑,即使我一直抓着他的手,他的手仍旧是软而无气力,明明能感觉到他冰冷手上被自己捂热的温度,可那泛着死气的白唇,耷拉垂盖着的眼皮,一切都安静得可怕,他始终不愿意动一下。
“晓芬!出来吧,你这样没有任何意义......”
这是谁的声音?
对了,想起来了,这是萧媚儿的声音。
那天,叶傲天摧毁暗井之后,萧媚儿和狄仲就从那万鬼蹿行的黑云中横穿而过,那个时候的我,还是有感觉的。
巨鹰小粉长翅一收,带动一股强劲的气流,狄仲幽幽的叹息随之响起,我们终究还是来晚了。
我听到他们的交谈声,原来,夜灵和洛硥威一样,什么都知道,他们早就知道叶傲天不是常人,他们早知道叶傲天是鬼王。
夜灵没有告诉我,是因为她憎恨天神。但她把这份憎恨转移到我这个所谓的神女身上,她要让我痛苦,要让神痛苦,让神体会与她一样的痛楚。
夜娘的信中,不但提到容器的事,还提到当年封印的不是鬼王,而是鬼王的法术。夜灵猜到叶傲天是鬼王,她明白自己无法阻止封印的破除,所以,她选择一个最平静也最残忍的方式——在一旁冷眼相看。
夜灵也知道,鬼王只有在阴气最重的七月十五日这天,打破最后一重封印,才能完整取回自己全部的力量。
在封印破除的三天前,她知道大局已定,压抑许久的悲痛与孤寂终于爆发了。
萧媚儿说,夜灵那天从起来后就不停地笑,如痴如癫般的狂笑,不理会任何人,也不顾任何异样的眼光,她只是不住的笑,仿佛真得是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好事。
笑够了,她却又痛苦起来。
她说,她终于替姐姐抱了仇,让神也体会一下人类的痛楚。
她还说,也许不止是神,这样最好,让他们这些鬼神都体会一下世间情感的脆弱与无助。
兴许是觉得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在萧媚儿,狄仲的一再追问下,夜灵就道出了一切。然而那时,离七月十五只有不到两天,纵使萧媚儿和狄仲乘着使兽小粉不眠不休赶来,也终究只看到一个冰冷的落幕。
而洛硥威没有告诉我们,目的却恰恰与夜灵相反,他是因为崇敬天神。为了天神,甚至甘愿牺牲自己的儿子。
其实我们早该想到,洛硥威平时的一举一动,都透着对天神的无比忠诚敬仰,就仿佛天神赐予了他生命一般,他的一生都为了天神而活,什么亲情爱情,都比不过天神在他心中的位置。
夜灵说得没错,不止鬼族想打破封印,天神也迫不及待地等待封印被打破,神与鬼,都想进行这最后一场圣战,都想在这一场圣战中就对方永远毁灭。
洛硥威当年带兵攻打轩国,的确是得到神的指示,不过,不是为了去守住第一重封印,而是为了去逼迫欧阳成磊去打破第一重封印。甚至于,那个关于皇城后山邪神庙的消息,也是洛硥威暗地里使了手段,让人“顺其自然”地把话带给欧阳成磊。
谈不上恨,对于洛硥威,我更多的可怜。
因为,洛硥威并不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他的仁慈与怜爱,至少是有些真意的。
当年战场上的嚎啕大哭,既是为了他无辜牺牲的臣民,更是为了自己无法抹灭的愧疚之心吧。
我能想象他把幼小的七仔送走时的不舍与哀愁,洛硥威把七仔送走,显然不是为了掩藏七仔的身份以保护他,他是怕自己跟这个最小的儿子呆在一起。
他怕自己和儿子在一起的时间越长,那种浓浓的亲情就会越来越强烈,他怕动摇自己的向神之心,他怕自己会舍不得献出这个疼爱的儿子。
“咚”得一声,门板剧烈的震颤,将我从恍惚中拉回现实。
我看着床上仍旧了无生气的左阳,动了动喉头,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恐怖,我说:“左阳,你看他们怎么那么粗暴啊?居然想撞坏你房间的门,你怎么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咚咚”又是几声,门板应声而落,门外,是一片艳阳天,突如其来的光照,让久处昏暗的我有些不适应地眯眼。
我听到沉甸甸的脚步向我走来,还未适应光照抬起眼看来人,手臂出现一股似夹杂着怒意的大力,我被狠狠地从床边沿拉起来,我睁开眼,看到西茗那双冷冷的琥珀色眼睛。
“你还不明白吗?他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像是走进了一座回声坊,整个双耳都不断回荡着“死”这个字,忽远忽近,忽轻忽重。
我晃了一下神,一点点地推开箍紧我的手臂,转身定定地看着床上的左阳。
西茗突然跟发疯似的冲到我面前,将床上,我给左阳盖的被子一把掀开,毫不留情地撕开左阳胸口的布料,他指着那溃烂的伤口冲我咆哮道:“李晓芬,你看清楚!左阳已经死了,他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他已经被你捂臭了!再过两天,他的身上就会有蛆虫蠕动,很快,他就会只剩下一堆白骨!再往后,他......”
我突然一把推开西茗,连我自己都说不出的急切,我扑向左阳。
鼻中确实时不时有一股腐肉的气息,我看了看左阳胸口那道乌黑青紫的伤口,表面是一层毫无血色的溃烂,那伤口早已向周围蔓延。我果然是个粗心大意的人,居然都忘了左阳受了伤,怎么就让他这么疼着睡了三天呢?
“左阳,对不起,没照顾好你,你身上都有怪味了,我居然都没发现,我马上去打水,我......”
身体猛得又被扯过,我这才发现,这副身体居然一点力气都没有。我眨了眨恍惚的眼,汇聚的焦距对上西茗的复杂的眼神。
如果不是西茗抓着我的肩,我恐怕早就滑落下去,但也正因为西茗支撑着我,我才能清楚看到他那只空荡荡地袖口。那飘荡在空中的衣袖,如钉子般一点一点钉入我眼中,刺地我生疼生疼。
我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手指弯曲,再张开,再弯曲,在袖口边徘徊了很久,还是轻轻拽住了那空荡荡的口子。
意识到自己什么都没抓住,我猛然抬头看向西茗,西茗却在此时别开了盯着我的眼睛。
突然想起了很多,想起了那些撕心裂肺的场景,想起了叶傲天如何在那一片黑暗中转瞬消失。
我回过头,看着立在一旁的三人,七仔的左眼虽然缠了厚厚的纱布,我依然能感觉到那纱布后隐藏地可怕洞眼,那个空洞而不再有光彩的眼眶。
七仔也别开了头,只剩萧媚儿和狄仲一脸同情地看着我。
不知为什么,我笑了。
我看向萧媚儿,淡淡地问:“左阳,已经死了多长时间了?”
似是无法相信我此刻的表情,萧媚儿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说道:“还差一个时辰,就整整三天了。”
我了然地看那了眼床头,又问:“如果乘着小粉去轩国,最快几天能到?”
“三天。”萧媚儿虽然还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却还是回到了我的话。
我点点头,应该还来得及。
“麻烦帮我准备些吃的喝的,另外,我想借你的使兽一用。”我舔了舔干燥的唇说道,三天不吃不喝,我居然还有力气说话,这算不算我人生中又一大奇迹呢!
“晓芬姐,你......没事吧?”七仔,噢,不,应该说是洛七夜,说道。
我忍不住又笑起来,我能有什么事?最糟糕的事情都发生了,我还能有什么事?
他们以为我会怎样?会哭?会闹?还是会自杀?
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我不想再当那个遇事就掉泪的李晓芬,不想当那个活在睡梦中的李晓芬,也不想再当那个看似坚强实则不堪一击的李晓芬。
我抬手,在洛七夜的额头上温柔地摸了一下,却迅速放开,我背对着洛七夜淡淡地说道:“洛七夜,你听好了,以后不要再叫我晓芬姐,我也不会再唤你七仔。以后我们之间,就只是洛七夜与李晓芬。”
没错,我不配叫七仔这个昵称,我更不配去承受那一声“晓芬姐”,这个一路伴我而行的小孩,因为我,永远失去了他的左眼,我已经无法继续厚颜无耻地接受他们的原谅了。
“晓芬姐,你......”
我听到洛七夜的声音里带了哭腔,不知为什么,我还是能笑出来,我说:“洛七夜,你知道,这一切不是因为你的原因,我是造成这一切恶果的罪魁祸首。你的眼睛,我一定帮你讨回来,只是,这份情谊,就到此为止。”
我不知道未来还会发生什么,我只知道,我终于懂得夜灵话中的意味了,我的确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
那么,就请让我离你们远远的。
“还有你,西茗,我也一定会把你的右臂还回。”我对上西茗波澜不惊的眼睛,笑着说道:“我还欠你一个承诺,七月三十日那天,我会跟你去净谭,尽我最大的努力。我很感谢你一路的照顾,履行完承诺后,我们的情谊也,就此终止。”
我继续笑,对萧媚儿说:“三番两次给你们带来不便,实在是对不起。希望能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帮上我这最后一个忙,我以后都不会再麻烦两位了。最后,衷心祝愿你们百年好合。”
“晓芬,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去轩国干什么?现在,外面那么乱!再说,左阳需要下葬......”
我挥手打断萧媚儿的话语,语气决绝地打断她:“不准下葬!”
“可是,现在的天气这么热,左阳的尸体如果再不下葬......”
“我说了,不准下葬!我没回来之前,谁都不许把左阳下葬!”我突然拔高语调,这番吼叫几乎让我差点站不稳。
“你要去找他?”西茗的语气很平静。
我已经没有力气去解释什么了,我只喃喃自语道:“在我们那有个说法,人死后第七天,他的魂魄会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