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分九洲,九洲之外有八荒,八荒之间隔七海。
中央神洲,大周帝国,帝都玉京城。
城高五丈,巍峨耸立,繁华富庶,甲于天下。
西城大街,一座占地近百亩的庄严府邸前,两只一丈高的青铜镇狮威严依旧,朱漆大门光鲜亮丽,只是原本森严肃穆的府中此时却是喧闹繁杂、一片混乱。无数如狼似虎的兵丁穿梭于中,妇孺啼哭声,仆役求饶声,反抗者的被杀戮声,构成一幅凄凉景象。
荣华富贵,一朝散尽。
这座豪宅乃大周帝国武郡王顾江山之府邸,顾江山出身勋贵,少年从军,立下战功无数,用兵如神,威名震慑神洲,是以大周天子竟打破祖宗“异姓不得封王”的陈规,封为郡王,向为天子信赖,满朝文武列为第一。
朱漆大门前,卓立着两人,身周一堆军士簇拥,剑戟森寒,杀气凛然。一人身着朱红色朝服,胸绣瑞鹤,显是朝中重臣,面容平凡无奇,令人见之即忘,唯有双目如妖,瞳中一抹血色,仿佛蕴藏着千重血海、万座骨山。另一人却是一袭儒衫,面目极是俊雅,仿佛少年,却有一种难言的沧桑,手执一柄白玉为骨的折扇,言笑晏晏。
人性流俗,此时门外聚集着不少围观之众。有那不解内情之人便发问道:“各位老兄,这是哪家府邸呀?发生什么事儿了?”
一人哂笑道:“看老兄模样是外地人吧!”
玉京繁华,又是天子脚下,纵然普通民众也颇为看不起外来商客,一向高傲得紧。
发问那人也不着恼,也不知是故作不知还是心胸广阔,只是道:“呃,正是,老兄怎么晓得?”
这人收了笑意,轻声道:“玉京城中谁不知这是武郡王府,只可惜顾家世代忠良,如今却落得个图谋造反满门抄斩的下场!”同行一人拉了拉他衣袖,一脸苦色低声道:“嘘!王兄,莫要惹祸上身!”
那王兄士冠儒服,却是一名秀才,此时一脸冷笑道:“功高震主身被戮,但凡双眼没瞎,谁又看不出来了?如今又派乐通这满手血腥的贼子斩草除根,咱们这位陛下,可真是‘圣明’啊!”语气中满是阴郁愤懑,似是对朝纲不满日久。
朱红朝服男子正是这位王兄口中的乐通,执掌大周帝国刑部,手段酷厉,不知多少正直臣子死于他手,向为满朝文武举国民众所憎恨,只是有皇帝庇护,奈何他不得。此时他似有所闻,轻轻转过身来,看了一眼“王兄”,却无所动,又转过身去。王兄忽然呆滞,与乐通对望一眼,他只觉对方的双眼如同两座尸山血海罩向自己,血海忽然放大,他竟已置身其中,海中无穷恶鬼噬咬其身,无边痛苦顿时吞没了他的意识。周遭人只见,乐通轻轻看了一眼那位多嘴的秀才,他便陷入呆滞,继而身躯猛地炸成一团血雨,皆骇然失色,作鸟兽散。
见此,儒衫男子却是淡淡一笑,道:“乐大人,对一个普通人施以‘血狱魔瞳’不觉太过无聊了吗?”
乐通开口,却令人稍稍一惊,他的语音含糊不清,便如剪去舌头的鹦鹉,给人一种妖异之感,他柔和道:“君先生,皇上要你前来,是防止叛贼逃蹿,可不是过问乐某行事!”
君先生不再言语,只是眼中闪过一抹冰冷。
一名明光甲亮的军士统领上前恭声禀道:“大人,武郡王妻妾子女一共二十三口全部带到。”在他身后,一群老弱妇孺惊惶四顾,凄苦无依。
乐通扫了一眼,忽指着一人道:“顾门七虎,已在宫中伏诛,此子又是何人?”原来武郡王顾江山子女成群,有七子年长者号称七虎,早早入军,立下不少战功,颇负盛名。余下虽仍有几子,却大多年幼,尚未成人。
乐通指的这人,身躯挺立,卓然不群,面容极俊秀,处干戈中犹静若止水,年近弱冠,虽一袭粗布衣衫,却如明珠美玉,光彩难掩。
军士统领看了一眼,即道:“禀大人,此子是武郡王七子顾长生,生母为一侍婢,身份卑贱,又天生目盲,故而颇不受重视,武郡王也耻于向外界提起这个儿子,因此知晓其人者不多。”
乐通细察,顾长生果然双目空洞无神,即不深究。
武郡王府妇孺中,一名被众人簇拥面容平静无波的老妇碎步上前,恭身一礼道:“犯妇顾常氏见过乐大人!”
乐通微微一笑,只是那笑中的血意却令人无比心寒,他淡淡道:“老太君何必多礼,有话尽管吩咐。”
顾常氏乃武郡王之母,上代武国公发妻,获封一品诰命,可谓享尽尊荣,但年近百岁,心思无瑕,早已看破一切,知道自己一家老小难逃一死,当然不会向眼前这酷吏乞命,只听她道:“犯妇自知此时合家难免一死,只是这些仆役婢女却是无辜,还请乐大人开恩,放过他们!”
乐通露齿一笑,森白妖异,如同毒蛇展露獠牙,他幽幽道:“皇上令下,武郡王府满门诛绝,若是走了一只鸡一只狗,岂不是本官违了圣命?”
虽然早有所预,但王府妇孺听闻此语仍有如晴天霹雳,一些怯懦者更是嘤嘤哭泣起来。
顾常氏白眉一竖,厉声道:“都给我闭嘴,不要丢了顾家的脸面!”老太君执掌府邸,威严深重,顿时无人再出声。顾常氏声音转柔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你们半生享尽荣华,早些离开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又有何想不开的,难道还不如我这个老太婆吗?只是,可惜了我这一对孙男孙女!”说着看向一对童男童女,分被两名秀丽女子抱在怀里,不过三岁年纪,粉妆玉琢一般,可爱之极,面对此时境地,犹自懵懂,浑无怕意。顾常氏上前从儿媳怀里抱起一对孙儿女,柔声道:“剑眉,英姿,奶奶抱着你们,咱们啊,来世再做祖孙!”随即面对乐通,凛然道:“乐大人,动手吧!”
乐通目中闪过一抹敬意,随即敛去,淡淡道:“老太君身份尊贵,皇上不忍刀斧加身,特赐下一壶御酒,请享用!”手一挥,便有人端上托盘,金壶玉杯,琼浆玉液,却是断人肠的毒酒。老太君凄凉大笑,执起酒壶便要往口中倒去,却见眼前身影一幻,酒壶已被人夺去。
一名粗布衣衫的少年卓然而立,将酒壶扔向乐通,淡淡道:“这酒,还是你乐大人自用吧!”
儒衣男子君先生忽折扇一收,出声赞道:“好一式‘天堑无涯’,就算顾江山亲自使来也不过如此,想不到顾府中还隐藏着你这样一个高手!”
这少年面目极俊秀,双眼空洞若无神采,正是顾长生。
乐通一掌将少年掷来的酒壶拍成齑粉,森然一笑道:“你若喝下毒酒,闭气假死,或许可逃过一死,为何要暴露呢?”
顾长生淡淡道:“人生天地间,来去当所为,你这种人又怎能理解!”
“好一个来去当所为,闻此妙语,当浮一大白,可惜份属敌对,奈何!奈何!”君先生忽然一声长叹,甚是惋惜。
顾常氏忽然急急道:“孩子,身处玉京,你是救不了我们这些人的,你若能逃,就逃了吧,总要为我顾家留一条根!”
顾长生忽地一声长啸,身影一动,自老太君怀中抱起顾剑眉和顾英姿,展开顾家秘传“天堑无涯”身法,瞬息百丈,向南掠去。“救得一个是一个吧!”一道清朗语声轻轻留下。
“追!”乐通与君先生同时追去。
谁也没料到顾家这位不受重视、默默无闻的盲眼七公子竟是一位人间绝顶大高手,一身修为,分明跨入武道先天之境,据君先生所知,便在某些地方,这般年岁,也是不多见的。眼见前方一个黑点越来越小,直至不见,君先生一声清啸,声如龙吟,“好小子,若让你逃了,我君某人怕也没脸再回宗门!”当下面现一缕紫气,肋下如生双翼,速度激增数倍。乐通见之也一咬牙,血色光幕陡现,身躯顿时化作一道血影,其速更在君先生之上。
乐通这一加速,非同小可,其身若幻影流光,几非肉眼可觉。原本顾长生遥遥在前,领先数里之距,可不过几个弹指功夫,乐通已欺进百丈之内。叹息一声,顾长生身形乍停,放下两个孩子,转过身来停在原地。
因这一阵急驰,顾剑眉秀气的小脸红扑扑的,这时弱弱叫了声:“七哥?”
顾长生双目微闭,轻声嘱道:“剑儿,你带着英姿退到十丈以外,越远越好。”
顾剑眉年虽尚幼,却已略略懂事,便“噢!”了一声拉着妹妹的手向后奋力行进着。
前方,乐通一掠数十丈,瞬息而至,双目中血色更盛,看着闭目而立的顾长生,若有趣味,忽柔声道:“为何不继续逃了呢?”嗓音妖异,令人不适。
顾长生淡淡道:“杀你。”
语声陡落,剑光耀目。
剑光初起时一道青光直袭乐通,瞬息间凌厉剑光便笼罩方圆十丈之內,但见一片青光中圈着一道血影,变幻如烟如岚。顾长生单手持剑,依旧闭目,却胜过不知多少明眼人,剑走轻灵,招招进逼,如风雨大作,摧折百花。一身朱衣的乐通在剑光中,正如风雨卷起的残花,丝毫不得脱身。这一路飞雨落红剑乃顾家秘传,招式凌厉,素有“惊风雨而泣鬼神”之赞誉。在顾长生使来,更是威势惊人,令乐通一身滔天魔功竟无半点还手余地。
乐通被逼至极处,终于爆发,“血海无涯!”,他忽厉声喝道,顿时周身血色护体真气暴涨,数尺厚的血色罡焰竟生生将顾长生凌厉无匹的剑光荡开,他再一声狞笑,“血手遮天!”,右掌暴涨近倍,殷红如血,如巨灵神掌般的血手携着无边血色罡气拍向剑势受阻的顾长生。
面对这惊天一击,顾长生无喜无悲,无忧无惧,心如古井深潭,波澜不惊,持剑画圆,一圆之后再一圆,绵绵无尽,正如阴阳之太极。乐通惊世一掌落入这无尽之圆内,竟如泥牛入海,浑无半分威力,他正自惊骇,忽觉喉部一凉,一柄青光长剑已刺穿了他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