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语》是关于西周(公元前11世纪—公元前771年)、春秋(公元前770年—公元前476年)时周、鲁、齐、晋、郑、楚、吴、越八国人物、事迹、言论的国别史杂记,也叫《春秋外传》。原来传说是春秋末期鲁人左丘明所作,与《左传》并列为解说《春秋》的著作。近代学者研究证实,春秋时有盲史官,专门记诵、讲述古今历史。左丘明就是稍早于孔子的著名盲史官,他讲的历史得到过孔子的赞赏。盲史官讲述的史事被后人集录成书,叫做《语》,再按照国别区分,就是《周语》、《鲁语》等,总称《国语》。
全书二十一卷中,《晋语》九卷,《楚语》二卷,《齐语》只有一卷。《周语》从穆王开始,属于西周早期。《郑语》只记载了桓公商讨东迁的史实,也还在春秋以前。《晋语》记录到智伯灭亡,到了战国初期。所以《国语》的内容不限于《春秋》,但确实记载了很多西周、春秋的重要事件。从传授渊源来看,可以认为是左丘明所作。
叔向贺贫
原文
叔向见韩宣子①,宣子忧贫,叔向贺之。
宣子曰:“吾有卿之名,而无其实②,无以从二三子③,吾是以忧,子贺我,何故?”
对曰:“昔栾武子④无一卒之田⑤,其官不备其宗器⑥。宣其德行,顺其宪则⑦,使越⑧于诸侯。诸侯亲之,戎狄怀之,以正晋国。行刑⑨不疚⑩,以免于难。及桓子,骄泰奢侈,贪欲无艺,略则行志,假货居贿,宜及于难。而赖武之德,以没其身。及怀子,改桓之行,而修武之德,可以免于难,而离桓之罪,以亡于楚。夫郤昭子,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军,恃其富宠,以泰于国,其身尸于朝,其宗灭于绛。不然,夫八郤,五大夫三卿,其宠大矣,一朝而灭,莫之哀也,唯无德也。今吾子有栾武子之贫,吾以为能其德矣,是以贺。若不忧德之不建,而患货之不足,将吊不暇,何贺之有?”
宣子拜,稽首焉,曰:“起也将亡,赖子存之。非起也敢专承之,其自桓叔以下,嘉吾子之赐。”
注释
①韩宣子:名起,是晋国的卿。卿的爵位在公之下,大夫之上。
②实:这里指财富。
③无以从二三子:意思是家里贫穷,没有供给宾客往来的费用,不能跟晋国的卿大夫交往。二三子:指晋国的卿大夫。
④栾武子:晋国的卿。
⑤无一卒之田:没有一百人所有的田亩。古代军队编制,一百人为“卒”。
⑥宗器:祭器。
⑦宪则:法制。
⑧越:超过。
⑨刑:法,就是前边的“宪则”。
⑩疚(jiù):内心痛苦。
以免于难:因此避免了祸患。意思是没有遭到杀害或被迫逃亡。
桓子:栾武子的儿子。
骄泰:骄慢放纵。
艺:度,准则。
略则行志:忽略法制,任意行事。
假货居贿:把财货借给人家从而取利。贿:财。
而赖武之德:但是依靠栾武子的德望。
以没其身:终生没有遭到祸患。
怀子:桓子的儿子。
修:研究,学习。
离桓之罪:(怀子)因桓子的罪恶而遭罪。离,同“罹”,遭到。
以亡于楚:终于逃亡到楚国。
郤(xì)昭子:晋国的卿。
其富半公室:他的财富抵得过半个晋国。公室:公家,指国家。
其家半三军:他家里的佣人抵得过三军的一半。当时的兵制,诸侯大国三军,合3.75万人。
宠:尊贵荣华。
以泰于国:就在国内非常奢侈。泰:过分、过甚。
其身尸于朝:(郤昭子后来被晋厉公派人杀掉,)他的尸体摆在朝堂(示众)。
其宗灭于绛:他的宗族在绛这个地方被灭掉了。绛:晋国的旧都,在现在山西省翼城县东南。
八郤,五大夫三卿:郤氏八个人,其中五个大夫,三个卿。
吾子:您,古时对人的尊称。
能其德矣:能够行他的道德了。
吊:忧虑。
稽首:顿首,把头叩到地上。
起:韩宣子自称他自己的名字。
专承:独自一个人承受。
桓叔:韩氏的始祖。
译文
叔向去见韩宣子,宣子正为贫困而发愁,叔向却向他表示祝贺。
宣子说:“我空有晋卿的虚名,却没有它的财产,没有什么可以和卿大夫们交往的,我正为此发愁,你却祝贺我,这是什么缘故呢?”
叔向回答说:“从前栾武子没有百人的田产,他掌管祭祀,家里却连祭祀的器具都不齐全;可是他能够传播美德,遵循法制,名闻于诸侯各国。诸侯亲近他,戎狄归附他,因此使晋国安定下来,执行法度,没有弊病,因而避免了灾难。传到桓子时,他骄傲自大,奢侈无度,贪得无厌,犯法胡为,放利聚财,该当遭到祸难,但依赖他父亲栾武子的余德,才得以善终。传到怀子时,怀子改变他父亲桓子的行为,学习他祖父武子的德行,本来可以凭这一点免除灾难,可是受到他父亲桓子的罪孽的连累,因而逃亡到楚国。那个郤昭子,他的财产抵得上晋国公室财产的一半,他家里的佣人抵得上三军的一半,他依仗自己的财产和势力,在晋国过着极其奢侈的生活,最后他的尸体被摆在朝堂上,他的宗族也在绛邑被灭绝。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八个姓郤的有五个做大夫,三个做卿,他们的权势已经很大的了,可是一旦被诛灭,没有一个人同情他们,这是因为没有德行的缘故!现在你有栾武子的清贫境况,我认为你能够继承他的德行,所以表示祝贺,如果不忧虑道德的不曾建树,却只为财产不足而发愁,要表示哀怜还来不及,哪里还能够祝贺呢?”
宣子于是下拜,并叩头说:“我正在趋向灭亡的时候,全靠你拯救了我。不但我本人蒙受你的教诲,就是先祖桓叔以后的子孙,都会感激你的恩德。”
绝妙佳句
今吾子有栾武子之贫,吾以为能其德矣,是以贺。若不忧德之不建,而患货之不足,将吊不暇,何贺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