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万里觅封侯①，匹马戍梁州②。关河梦断何处③，尘暗旧貂裘④！胡未灭，鬓先秋⑤，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⑥。
【注释】
①“当年”句：当年：犹言“早年”。万里觅封侯：用《后汉书·班超传》“当封侯万里之外”的典故，表示要建功立业的志愿。②“匹马”句：匹马：单骑，指独自从军；戍：戍守、镇守，亦指从军。梁州：今陕西汉中一带，这里指南郑。③“关河”句：关河：关塞、河流，泛指边界地区，抗金战争的前线。梦断：梦醒，这里含有杀敌报国的希望已经破灭的意思。何处：难以追寻的意思。④“尘暗”句：这是说貂裘已为灰尘所封，故颜色黯淡。这里是用苏秦的典故。《战国策·秦策一》载：苏秦“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黑貂之裘敝，黄金百斤尽，资用乏绝，去秦而归”。⑤鬓先秋：谓年已衰老，鬓发凋零。⑥“心在天山”二句：天山：绵亘于新疆地区的山脉，这里是用以指代西北宋金交界的前线。沧洲：水滨之地，这里指代作者的故乡镜湖。
【品评】
词当在淳熙十六年（1189）末罢归山阴以后作。
词上片着眼于时间上的对比。“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这两句是对早年从戎生活的高度缩写，也是对自己一生抱负的精炼概括。内心深处喷薄欲出的战斗豪情和长期受到压制而激发出的悲愤，交织冲撞、此起彼伏，形成一股巨大的情感磁力，开篇发语既已不凡。封侯、戍边，这是令古今男儿心向往之的宏大、潇洒的人生境界。孝宗乾道八年（1172），陆游曾入王炎幕府，驻军于南郑。南郑附近有梁山山脉，故其地亦称“梁州”。陆游的诗词作品中，多有追怀南郑军旅生活之作，且每以梁州称之，如：《剑南诗稿》卷十八《频夜梦至南郑小益之间慨然感怀》云：“客枕梦游何处所？梁州西北上危台。”“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则写出理想落空后的巨大情感反差。随着南宋政权中主和派势力占上风，王炎调回，陆游的从军梦戛然惊醒。
下片则着眼于空间上的对比。过片一连用了三个对偶短句“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语气一句紧似一句，语意则越发率意直露。它承接了上片“关河梦断”的残酷事实而加以深化。词人因关河梦断、理想断绝而老泪纵横。本来应该说“鬓先白”，按照阴阳五行学说，“秋”和“白”都属“西方庚辛金”之象。这“秋”字，不仅是为了押韵，更是为了倾吐词人深入骨髓的一缕衰飒寒意。“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更明确地揭示出心和身、理想和现实的矛盾。词人毕竟是儒家思想塑造出的有责任感的士人，即便在大雾弥天、宵寒彻骨的惨痛岁月里，依然没有忘记家国。词人要突破现实的束缚而臻于理想自由的境界，这就形成了巨大的情感张力。
时间的跳跃和空间的跨越相互交错，使这首词具有十分丰富的内涵，有力地表现了英雄已老而壮志未酬的悲愤心情。刘克庄评陆词曰：“放翁长短句，其激昂慷慨者，稼轩不能过。”（《后村诗话续集》）可谓精当。辛词同样激昂慷慨，但更显沉郁顿挫之气。陆游上承东坡，下启稼轩，在南宋词坛自成一家，占有不可忽视的地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