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柱,人们习惯地叫它纤夫石。走近它面对它抚摸它是在去冬一个天空中下着沥沥淅淅小雨的日子。
那是在三峡间的一个小镇泄滩。泄滩因滩而名。“新滩泄滩不是滩,空舲才是鬼门关”,“北风消,南风作,新滩水平泄滩恶”。泄滩一向与新滩齐名。如此的滩会造就许多不同凡响的人事。当我们办完公事,要泄滩的宣传委员老曾给我们侃侃泄滩的故事时,老曾便不假思索地说,我领你们到江边看看纤夫石吧。
江流的声音澎湃雄浑。纤夫石在泄滩码头东500米的地方。去那里没有路,只有垒垒乱石拥挤在我们脚前。无声的细雨飘落着,形形色色的石头像涂抹了油一样泛着光亮。我们踏着光亮的石头蹦蹦跳跳向前。我心里陡然冒出一句:我们现在脚下的石就是纤夫们往昔的路么?
纤夫石慢慢地闪跳进我们眼里了,它们立在一个狭长平整的石坝上,走近最前的一尊,我禁不住在心底惊叫了一声。叫我们心跳的是它身上的道道纤痕。纤痕深得能塞进一个小孩子的拳头,这样的深痕一道一道地缠绕着它,似乎就要把那尊石勒刻断了似的。
细雨染湿了纤夫石。光滑的深槽显得更加圆润光滑。我们伸出手去抚摸,去感受藏匿在这历史岁月里的深痕。
这是多少岁月,多少代纤夫,多少根纤绳,多少次搏击留下来的呀?
其实,这些纤夫石还不到200年。
在纤夫石下面,是二三米宽的纤道,铺它的是方正的青石,石上残留着凿钻的印迹。我们离开纤夫石,在纤道上漫步时,老曾就这么说。
我们的双脚轻轻向前走着,目光匍匐在纤道上,爬向纤道的那一头。
纤道是清朝末年一个叫李本忠的人捐修的。老曾边走边说,李本忠本是清末一个富商,因祖父在归州城下咤溪覆舟溺水,父母亦遭覆舟之祸,便矢志整修三峡滩险。他倾其家产,拿出白银18万两,整修了三峡48处滩险。我们脚下这条路就是他在嘉庆十年修成的。据说修这条路时,每天有石匠80名,抬夫100名,挑夫100名,仅这200米纤路,耗银3600两。
历史的风景在我们眼中洇染。先辈们征服三峡险恶的蹒跚步履,生生不息的抗争壮举就像一面旗帜在我们心灵的最高处飘扬。这时,我们再打量一眼我们脚下的纤道,觉得200米的纤道很长很长了,长得带着一种撼人心魄的力度。纤夫石就是修纤道时一并立起的?
当然。
纤夫石在这一溜排还有6个,它们和第一尊一样,布满光滑而深刻的纤痕。
三峡纤夫200年的步态,不,千百年的步态这时在我们眼里飞旋起来,历史的悲壮感和深邃感笼罩了我们。这是三峡人打在长江、打在大地上的惊叹号吧?
我们再一次走近纤夫石,再一次抚摸它。可惜,三峡工程二期蓄水后,它就要被淹没了,后来人再也见不到想象不出这种真实了。我摩挲着它的时候这么说。
老曾这时回答我:乡里准备把它们搬到新集镇上去呢。
我想这是一个好主意,虽然有些无奈和伤感。我甚至还想,假若在纤夫石的旁边再竖一根中堡岛的岩芯石,不是更意味深长么?
细雨仍无声地飘落着,江流滔滔,奔流不息,站在纤夫石边,扭头看大江,心中波澜又起。逝者如斯,裹着历史的匆匆岁月悄无声息地流走了。纵然涛声已非往昔,大江烙在纤夫石上的悲壮和奋斗的印迹却能永远叫人激动。
1998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