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当江水裹着漂浮物,荡着浑浑噩噩的泡沫爬过我们曾经走过的小路,漫没我们乘过凉的小树顶时,我们心头像轻烟一样飘荡着一种我们的“过去”在一点点失去的惋惜,把一种应该狂欢和庆贺的时刻弄得有了几分怆然和迷茫。
新的风景把这些情绪慢慢地消解了。水变得清澈澄明,山显得苍翠闲适。有游人大老远地跑来,乘快艇和游轮进入新三峡赏玩;因为有了美丽的库岸,有了栽了行道树的宽阔平整的路,因而江岸成了县城的人们打发黄昏时的寂寞,抑或动动腿脚、甚至温一个爱梦的去处。
留意一下岸边,人们还会看到另一种风景——那些美丽湖汊里浮出水面的网箱以及站在网箱间正向网箱里抛撒饲料的养鱼人。
蓄水之前,三峡没有这种网箱养鱼——因为滩多流急。
蓄水,三峡间的小溪小沟摇身一变,比过去的长江还要富态,那些溪溪沟沟顿时成了宽阔的水面。
因为好奇,我和秭归渔政站的王学明先生六月上旬去了兰陵溪。王先生介绍说,自去年7月上旬,周祖国、袁立德、崔帮祀等几户移民率先组建信惠水产养殖公司开展网箱养鱼后,秭归县在茅坪溪、兰陵溪、曲溪、松树坳、沙镇溪、泄滩河等地,发展了30多家水产养殖公司(养殖户),现已有网箱700余口,面积14000平方米,饲养了鲟鱼、美国斑点叉尾鮰,以及鲤鱼、鳊鱼、草鱼等。
兰陵溪过去是一道小溪。传说溪上有仙人洞,有桡工曾攀爬到洞里,看仙人们杀了一局棋,从洞里下来时,船已腐烂。因而,兰陵溪其实原本该叫烂船溪才对。
每当有人提到兰陵溪,我便会想到这个故事。这故事有一种“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沧桑感,而且,还会感觉,兰陵溪,有一种神秘色彩。
我过去到过兰陵溪,未见到仙人洞,只见到逼仄的河谷里,到处是垒垒的卵石,溪宽不到两丈,溪水淙淙流响,溪边是混交林或者一些稻田。稻田又弯又小,贴在山壁上,像镰刀摞在一起的样子。
现在这一切都成了记忆——正像过去三峡那慷慨激昂大气磅礴的奔腾总是深深地刻在心壁上一样——现在,我们面对着是一条宽阔的波平浪静的大河,目光尽处,便是更宽阔的长江,很有些水天一色的大海意味。
水泛着涟漪,水边有一些老老少少在垂钓,我们乘着一艘只能坐五六人的动力船驶向一个水湾,于是,一个一个方整的网箱便在我们眼前展开。这便是“鱼儿欢渔业有限责任公司”的养殖基地。
200个网箱连在一起,网箱间用竹板架设了供人行走或饲养员投放饲料的浮桥。登上竹板,我们就站在网箱之间了。我一下子感到有很多鱼儿在我们周围欢快地起舞。
公司的副经理王林看到我们几个不速之客闯入,从网箱那头的一条趸船上走下来。当他认出王学明时,便津津乐道地介绍起他的鱼儿。
这里养殖的主要是杂交鲟、史氏鲟和鮰鱼。虽然一个养鱼周期还未结束,但是他们已经向武汉和西安销售了4000条6000斤鲟鱼,也有极少量的鲟鱼和鮰鱼端上了秭归县高档宾馆的宴席。
王经理一边和我们谈着,一边指着我们看那些悠闲、惊慌、顽皮、快乐的鱼儿,然后把我们带上趸船。
他们生活起居就在趸船上,几个人每天呆在这里,陪着鱼儿生活。活儿不重,也有些闲工夫。没事的时候,他们看看电视,打打麻将,或者放开嗓子喊几句歌子。销鱼的时候,那就忙了。那是早晨或者晚上,他们有的在箱里捞鱼,有的给包装袋里充氧,有的搬运包装箱,一派忙碌。那时候灯火闪烁,鱼儿跳,人欢笑,其乐无穷。
我问王经理经济效益怎样,他告诉我们说,见效益要到一个养鱼周期结束之后。根据目前已销售的情况来看,经济效益应该很可观。
技术员小陈又喂鱼了,站在竹板上向箱里抛撒饲料。我真想此时有一位妹子能唱出几句清清亮亮的山歌来。
临走的时候,再望浩渺的湖水,想兰陵溪过去的样子和那“烂船溪”的故事,真有恍若隔世之感。
这不过就是一年吧?
回到家,再去凤凰山下的滨江路上行走的时候,我蓦然觉得,蓄水,给我们带来了许多新的风景,也给人的生活带来了许多新的可能。
因为蓄水,许多人的生活和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悄然发生着改变。当我们走在美丽的江岸,当我们在江岸拥抱和亲吻,当我们品尝那些过去想就不敢想的名贵的鲟鱼,当我们在霓虹闪烁的街道上漫步,当我们享受空调带给我们的清凉和温暖,以及卧室里粉红的朦胧和无限温情……我想很多人都会想起蓄水。
一年,地球绕太阳一圈,一个人生命的七八十分之一。一年时间,在不同的时间表里,有不同的刻度。对于宏伟的三峡工程和三峡库区来说,一年意味着什么,是一个美好的开始!
如果说三峡是大自然的一次浪漫,三峡工程则是人类的一次浪漫。我想。
2004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