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2 (2)
“或许我也一样粗俗，所以才更不幸!我深深地相信，在我的身上存在着人类所有弱点的病菌——所以我才认识到自己想做一个副牧师太荒谬了。我已经治愈了自己酗酒的毛病，我想；可是我从来不知道，一个被压制下去的恶习会以什么新的形式从我体内爆发出来!我确实是爱你的，淑，虽然我这么久以来一直在向你献媚，而得到的回报却是如此可怜!我用我身上一切最优秀、最崇高的品质爱着你；你那不受一切粗俗事物约束的品质令我振奋，使我在一两年前做出我连做梦也办不到的事，或任何男人都办不到的事。一个男人要自我克制，强迫一个女人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是邪恶的，谈起这些大道理来倒是非常非常不错。可是我倒喜欢那些有道德的人——那些曾指责我对待阿拉贝娜和其它事情的行为的人，也到我这个闻到香却吃不上口的位置上来试试， 几个星期来和你这样呆在一起——我想他们就会相信，我这样处处依着你，住在这儿一个房子里，彼此之间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这确实是进行了一番自我克制的。”
“是的，你一直对我很好，裘德；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亲爱的保护人。”
“好啦——阿拉贝娜正求我帮她。我至少得出去和她说说呀，淑!”
“我不能再说什么了!——唉，如果你一定要去，你就去吧!”她说，突然哭起来，那哭声似乎要撕裂她的心一样。“除了你而外我就再没有别人了，裘德，可你又要抛下我!我不知道你会这样——我受不了啦!受不了啦，假如她是你的人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或者假如你是我的人”
“那么好吧——如果我必须那样我就那样吧。既然你愿意那么办，我同意你好啦!我会做你的人的。只是我原先没这么想过,我也没想到过再结婚!……不过，是的——我同意，同意和你结婚!我真的爱你。我本该知道，咱们这样住在一起你最终会取胜的!”
她跑过去一下搂着他脖子。“ 我不让你接近我，但也并不是一个生性冷漠、没有性别的人吧?我相信你不会这么认为的!你等着瞧好啦!我确实属于你的，不是吗?我让步啦!”
“那我明天就去安排我们结婚的事，或者你让我多久办我就多久去办。”
“好吧，裘德。”
“那我就让她走她的，”他说，温柔地拥抱着淑。“我确实也感到去看她对你是不公平的，或许对她也是不公平的。她跟你不一样，我亲爱的，向来跟你不一样：我完全是站在公正的立场上才这样说。别再哭了。好啦，好啦，好啦!”他吻了吻她的两个面颊，又亲吻她的嘴唇，最后拴上了前门。
第二天早晨还下着雨。
“听我说，亲爱的，”早饭时裘德兴高采烈地说，“今天是礼拜六，我打算立即去教堂联系结婚预告的事，以便明天就能先公布出来，不然咱们就要等一个礼拜。可以去做结婚预告了吗?那样就可省下一两镑钱了。”
淑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他，而她此时正想着别的事。她的面容已不像先前那么容光焕发了，而是变得抑郁沮丧起来。
“我觉得我昨晚上真是太邪恶自私了!”她咕哝道。“我那样对待阿拉贝娜实在太不仁慈了——或者还更坏。我对于她遇到的麻烦和她想告诉你的事毫不关心!也许她真是有正当理由要告诉你什么事情吧。那样的话我就更坏了，我想!当一个人有了情敌的时候，爱情也会有它邪恶的道德——至少在我是如此，假如别人不是这样……我真不知道她的情况怎样了?我希望她平安无事地回到了旅店，可怜的女人。”
“哦，放心吧，她一点没事的，”裘德温和地说。
“我希望她没被关在门外才好，回去时没有在街上淋着雨。你不反对我穿上雨衣过去看看她是不是进旅店了吧?我一早晨都在挂念着她。”
“唔——有必要吗?你一点也不知道阿拉贝娜是怎么能够随机应变的呀。不过，亲爱的，如果你想去问问你就去吧。”
当淑感到悔悟的时候，她会顺顺从从地、不受任何限制地去采取一些表示悔过的行为，尽管这些行为奇特而无必要。她现在要去见一个非常离奇特殊的人，这是她的天性，而这人和她的那种关系并不属于友好一类，别的人遇到这种情况必然会避而远之的。既是她的天性，所以她的要求也就没有让他感到意外。
“等你回来的时候，”他又说道，“我就要准备去办结婚预告的事了。你和我一起去吗?”淑答应一起去，让裘德任意吻她，她也回吻了他——吻的方式是她以前从未有过的——然后她就穿上披风打着雨伞走了。时间已经发生了决定性的变化。走的时候她还微笑中带着一些悲哀的样子，说：“小鸟终于被抓住了!”
“不对——只是归巢了，”他让她确信道。
她沿着泥泞的街道来到阿拉贝娜说的那家小旅馆，那儿并不太远。她打听到阿拉贝娜还没有离开，一时拿不准如何让人去通报自己，以便让被裘德先爱过的那个女人知道她是谁；最后她通报说她是从春街来的一个朋友——那儿是裘德现在住的地方。她因此被请到了楼上，让店伙计带到一个房间，发现那就是阿拉贝娜的卧室，阿拉贝娜还没起床呢。她刚要转身退出，只听阿拉贝娜从床上喊道，“请进来，把门关上，”淑便照着办了。
阿拉贝娜脸朝着窗口躺在那儿，没有立即转过头来。尽管淑现在觉得悔悟，可她却一时生出坏念头来，心想要是裘德来看看这个先于她被他爱过的女人的光天化日下的这副模样才好。在灯光下，从侧面看她似乎是很漂亮端庄的，然而这天早晨她显然是那么容貌不整；而淑从镜子看到自己那么容光焕发，妩媚动人，因此举止也显得生气勃勃。但是最后她又想到，这是她身上所具有的多么卑鄙的性感啊，她因此而讨厌自己起来。
“我刚进来，想看看你昨晚是不是平平安安地回到旅店了，此外没别的，”她温和地说。“你走后我真担心你会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
“啊——我真是太愚蠢了!我还以为来看我的是——你朋友——你丈夫呢——福勒太太 ，我想你这样称呼自己吧?”阿拉贝娜说，猛然一下又把头往枕头上一顿，失望地摇了摇头，她脸上刚刚费力做起的酒窝也消失了。
“的确我还不能被那样称呼，”淑说。
“哦，我以为你可以被那样称呼，即使他并不真正属于你的。体面就是体面嘛，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如此。”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淑态度生硬地说。“如果你说到那一点上，他现在正属于我的了!”
“可他昨天不属于你的。”
淑脸上现出玫瑰似的红晕，说：“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从你站在门口和我说话的那副神态看出来的。唔，我亲爱的，你这事来得倒快呀，我想是我昨晚来访促成了的吧——哈哈!可是我并不想把他从你身边夺走。”
淑看着外面的雨，看着那肮脏的梳妆台布，以及镜子上挂着的阿拉贝娜的假发——她当年和裘德在一起时就是这样挂在镜子上的。淑真希望自己没来才好。在她们都没有说话的当儿传来了敲门声，女侍给“卡特勒特太太”送来了一封电报。
阿拉贝娜躺在那儿拆开电报，顿时她的愁容消失了。
“我很感激你为我担心，”等女待走后她和蔼地说，“不过你这样做是没有必要的。我男人发觉他毕竟离不开我，同意遵守他一直给我许下的诺言，在英国和我再结一次婚。你瞧瞧吧!这就是他给我的一个回复。”她把电报拿给淑看，但淑没有去接。“他让我回去。他在兰贝斯拐角处开的小酒店没有我快彻底垮了，他说。不过，在我们按照英国的法律手续捏合到一块儿后，他喝了酒就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拿我出气醒酒了!……至于你，我要是你的话，就会哄着裘德立即去牧师前让他把我娶了，早早办完了事。我是作为一个朋友才这样劝你的，亲爱的。”
“他每天都盼望着和我结婚，”淑带着骄傲冷淡地回答说。
“那么看在上帝份上，就让他和你结婚吧。男人结婚后更规矩一些，也就能更好好地挣钱了。那时，你瞧，假如你们吵了架，他把你赶出家门，你就可以利用法律来保护你，否则你是毫无办法的，除非他用一把刀把你刺得半死，或者用一根火钳打破你的脑袋。假如他离你而去——我是出于女人对女人的一片好心才这样说的，因为一个男人会作出什么事来谁也不知道——你就可以得到几件家具，而不会被别人看作是一个小偷。我将要和我那个男人再结一次婚，既然他愿意，加之我们的第一次婚礼又有一点缺陷。我昨晚上给他发了封电报——这封电报就是他的回复——告诉他说我差不多要与裘德和好了，这可把他吓坏了，我想!假如不是因为你的话，我也许真的同裘德和好了，”她笑着说。“那样的话，从今天起咱们两个的历史又将是怎样一番景象啊!如果一个女人似乎遇到了麻烦，稍稍哄着他点儿，他可就要成为一个举世无双的软心肠的傻瓜了!他过去对于鸟儿等等之类的东西就是这样。不过也碰巧，我现在的情况与同他和好也差不多，所以我也就不再怪你了。但正如我对你说的，我劝你这事尽早把法律手续办了。不然的话，你会发现以后的麻烦事儿多着呢。”
“我已经说过了他在求我和他结婚——好让我们自然的婚姻成为合法的婚姻，”淑说，显得更加的尊严。“之所以我同前夫离婚后没立即和他结婚，那完全是我的意愿。”
“哈，不错——你也像他一样，是个二婚啊。”阿拉贝娜说，有些幽默地用指责的眼光看着她这位来客。“你也像我一样从第一个丈夫那儿跑开了，是吗?”
“再见啦——我必须走了，”淑匆忙说。
“我也必须起床离开啦!”另一位说，突然跳下床来，动作那样猛烈，连她身上柔软的部分都抖动起来了。淑慌张地跳向一边。“老天爷，我只是一个女人呀——又不是一个六英尺高的大兵!……稍等会儿，亲爱的，”她继续道，把一只手放到淑的胳膊上。“我真的是想同裘德商量一件小小的正经事儿，像我告诉他的那样。我上这儿来主要就是为那件事。我走的时候，他会赶到车站来和我谈谈吗?你认为不会的。好吧，我会给他写信，我原先并不想写信谈这件事，不过没关系——我会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