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
在游人散尽的时候
来到公园
一个人静静地走
起风了
来自树梢的风
凉飕飕
秋天的园子
秋天夜晚的园子
树叶拍动的声音特别响
我坐在长凳上
盯着树冠
树叶摇动不止
没有人知道
我，一个看似强壮的人
却在树下
泪流满面
2006年9月23日
原载《朔方》2007年5-6期合刊
入选《诗选刊》2007年9期
无 题
我曾经是如此沉重
现在轻了
一棵树正在落叶
叶子堆在根部
有一天
这些叶子也会散开
远远地逃离母体
这就是说树木懂得剥离
懂得以减少获得宁静
2006年9月23日
原载《朔方》2007年5-6期合刊
入选《诗选刊》2007年9期
某一时刻
有这样一种时刻：
当暝色四合
一切声响止息
天空在释放成匹成匹的流苏
在这样的时刻
肯定存在着这样一个中心：
是一只金陀螺
在鞭子的抽打下
飞速的旋转
2006年10月4日
身体之一种
体内是一座空房子
三五只鸟
进进出出地飞
一位铁匠把铁砧
搬进了房
支起了炉灶
叮叮当当地敲
就这样
我在被敲打中度过了大半生
身体一天比一天更荒凉
2006年10月4日
原载《诗歌月刊》2007年5月号
行 走
夜晚十二点，我走出小酒馆
马路上飘着落叶
北方的十月，叶子变干
落在地上刷刷响
一路踩着落叶挺好
一路摇晃着挺好
树上的叶子斜斜地飘
我和这个凄迷的夜晚和谐吗？
是的，和这些正在落叶的树木挺和谐
我知道，如果沿着这条大路
一直走下去
可到达郊区的墓地
那儿有一排粗壮的钻天杨
在深夜时分，有阵雨般的落叶声
我要沿着落叶熟悉的方向
走下去吗？
不，我有意避开了墓地
在大路的中途拐入一条小巷
这儿，暗处的叶子更稠密
在小巷的尽头亮着灯光
我克制着心房的跳动
走近灯旁的美人
走近她所代表的欢乐
……
2006年10月21日
原载《绿风》2007年第6期
清 扫
从夜晚八点钟开始
城市的喧嚣声会一直
持续到凌晨一点
街面上不时响起醉酒者
咿咿呀呀的哼唱声
接着安静了
街面上刮起了风
落叶簌簌响
大清早，马路上传来扫帚
此起彼伏的划拉声
有一把扫帚会一直划拉下去
出了西城门
帚头变大
木把变长
在空阔的山野间划拉不止
2006年10月21日
伊人南下
伊人坐零点的火车
南下
带着小城的灯火
一路驶入幽暗的夜色
在重庆她会盘桓数日
听听嘉陵江
尝尝柑橘
在这期间她不与我联系
我们有约定
看是否能用这样的方式
忘掉对方
2006年10月21日
体 温
三十年后
还有轰鸣的火车
穿越平原
但我不在了
夜色布满西大滩
守林人的小屋
灯火闪烁
即使我不在
灯火依然闪烁
巍峨的贺兰向辽阔的平原
微微倾斜
三十年后
有我喜爱的甲壳虫
攀上翠绿的草茎
但我不在了
彩霞依然染遍天空
怅惘？是的
今世的怅惘和来世的怅惘
紧紧相连
2006年10月23日
原载《诗歌月刊》2007年5月号
原载《绿风》2007年6期
花
妈妈
多想回到从前：
从山顶上看见你
在山下微笑
挥着手中的镰刀
我跑步向你
沿陡峭的山坡下滑
扑倒在你的身前
手中的野花
洒了一地
2006年10月24日
地 下
有时候
你根本搞不懂
那隐约的声音
从什么地方传来？
我匍匐在地
聆听
是一支驼队的铃声
摇晃着
从地心深处传来
多少年过去
那支被埋藏的驼队还在
地下行走
摇晃着脖颈上的铃铛
绕过一座座山丘
一匹孤独的马
在地下狂奔
当它鸣叫时
庞大的身形透出地表
闪闪发亮
在地下
偶然间
百兽苏醒
仰天长啸
2006年10月28日
原载《诗歌月刊》2007年5月号
原载《朔方》2007年5-6期合刊
入选《诗选刊》2007年9期
虚 妄
去哪里？
我不知道
随着羊群走吧
羊群执意西去
十二月
天下荒芜
在头顶
鸟群啸叫
我挥舞鞭子
抽打掉队的羊只
一路向西
柴草飞扬
零乱的云影
遮过山野
西方
寂静随宽阔的河流
展开
在某一处山崖
现出佛影
羊群聚拢
瑟瑟发抖
2006年10月28日
原载《诗歌月刊》2007年5月号
天 门
天，很蓝
永远是一个盲区
鸟群失踪
往高处去，寻找它的终点
原以为是一个发光点
却是一扇紧闭的大门
一只鹰栖在门边，盯着
那条爬在门槛上的蛇
你简直不能相信
一条蛇借助了什么飞上了天？
地上，人群拜伏
叩动天门
2006年10月30日
醉 酒
借助于酒精
使自己迷醉
把现在放下来
现在是什么？
是一身包装纸，塑料薄膜
风沙和柴草
借着麻醉
一件件抖落
露出真相：
大笑，狂笑
然后
低泣……
2006年11月4日
天光
他步入一片野地
手指苍天说：
拿来！
正是黄昏
浮云骤燃
大地轰响
他铜铸一般
手指苍天
索要自己的幸福
天空突然显出一只兽形
灼灼生辉
他强忍着
才没有被震慑在地……
2006年12月9日
原载《诗歌月刊》2007年5月号
公 园
当我离开……公园并没有停止
它自己的事
像甲虫松土鸟儿筑巢那样的事
却进行得更欢了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
公园里时常进行的那些
看似简单的事情
一件也没有减少
当公园静下来的时候
发出响声的
是那只猫？对了，就是我
常常遇见的那只
它一直在树木间穿梭
寻觅可疑的猎物
我几乎想像不出
这只野猫在我不在的时候
如何成了这座公园的统治者
它像一只狮子
在自己空荡荡的领地里潜行
腾挪……直到
把自己的四肢冻硬在青幽幽的冰面上
很久了，当那只猫不再走动
公园让位给一大群鸟
在太阳正红的时刻
它们弄翻了湖边的一只垃圾桶
2006年12月5日
原载《文学港》2009年第3期
静 夜
一只熊从屋后跑过
蹄角很大
但落得很轻
能听到它的腹腔像摇晃的水囊
一只大鸟啼哭了一声
它站在黑黝黝的山顶上
像一位壮汉披衣蹲在那儿
那时，我还不敢像大人那样
走出去瞧瞧
要知道，一个十岁的孩子
连自己身后的影子也怕
看起来，那的确是大呀！
2006年12月6日
原载《文学港》2009年第3期
我生活的世界
我生活的世界正如一位简约的水墨画家
所表现的那样：
几枝横逸的枯枝
一抹淡淡的远山……
仔细看，有一只青鸟落在枯枝上
蓬松着羽毛，眯缝着双眼盯着远方发呆
你完全可以这样认为：
我就是那只青鸟
时常眯缝着双眼
盯着远方发呆
支撑我活下去的是几颗小小的谷粒
在我干瘪的胃囊里，它们有着黄金般的色泽
基于这样的力量
我浑身发热，眯缝的双眼一度透过云雾
窥见远方闪动的光点……
2006年12月7日
原载《文学港》2009年第3期
金 星
——给亡友左侧统
当金星与弯月平齐
我恰好站在这样一个高度：
伸手能摸到树顶
但树还在长高……
这是十二月的寒夜
小小的金星比弯月明亮
恰好我在屋顶
以特殊的忧伤
怀念一个人
他，在这之前的十一月
融入星空
连同他的皮大衣
那一刻，夜空深蓝
金星毕现
成密密一片
前一夜，我独居的楼顶
金星啸叫
拖着光尾滑过
……
我听见过，有人轻轻
叩门
十二年过去
那熟悉的金星
独占穹苍
与弯月平齐
天风吹拂
时有猛禽在长空鸣叫
我残存人间
至少慨叹过三回
2006年12月20日
原载《诗歌月刊》2007年5月号
前往拉卜楞寺
一路上经幡引领
晴空里有飕飕的凉风
我的朝圣之路充满奇异的香味
不时有白色的小寺院
一闪而过
山坡下
一渠清水里有一个藏女在沐浴
紧挨着一片油菜花
一车的人往那儿侧目
车子没敢停下来
只是一闪，那洁白的臀部
便藏入水中
安静极了——
一只黑鸟从半空里降落
在晃荡的树枝上稳住身子
2007年1月1日
原载《兰州文苑》2007年5期
夏 河
这是最安静的夜
夏河彻夜不息
沿着河岸
那马跑一会儿，会停下来
听听
再跑一会儿……
这是一匹放生多时的老马
在夜晚陪着夏河奔跑
2007年1月1日
原载《兰州文苑》2007年5期
回 忆
在我的回忆里，常有
乌云翻滚
里面包裹着啸叫的鸟群
可是，偶然间
阳光也会透出红色
染亮云层
乌云退处，会露出一片丰茂的
草地，一个人向草地深处
走去，宽大的背影
显出金色光轮
静谧中，落下一片光雨
鸟群旋飞
带着一棵大树移动
2007年1月2日
一 瞥
当我在桌前坐上一段时间之后
会不由自主地看一眼窗外
瞧瞧对面楼壁上的那片阳光
这就是说
我的注意力正在回归
我所关注的事物也渐趋日常化
阳光、青草和风……正是它们
慰藉了我渐趋老境的悲凉
2007年1月6日
原载《兰州文苑》2007年2期
少 女
她有一副好身段，曾在舞台上跳天鹅
现在不同了，现在她陪
一个男友闯世界
晚上出入各种酒场
酒酣之时，她会斜叨一支烟
露出迷离的醉眼
时不时趴在男友耳边嘀咕
在她倾斜的一瞬，我注意到她松弛的肚皮
男友把手放在她的腰部摩挲
她咯咯笑，一边扭动腰肢
在被男友展示的那一刻
她努力地保持着自尊
我注意到，在她貌似快乐的反面
有一个人在伤心的哭泣
2007年1月6日
桃 花
桃花在正午开，在城市的下班高峰开
轰轰烈烈地开
——它自有自己的道理
桃花在黄昏开，躲过游人
安安静静地开
——它自有自己的道理
去冬，在它干枯的枝条下
我说过悄悄话，对着一只秀耳
仅是一冬，风雪吹尽世事
如今，在这棵桃树下
我仓促而过
不敢细瞧它满身的华丽
2007年3月30日
原载《绿风》2008年5期
回到故乡
二十年后
回到故乡
遇到大风雪
一只老狗夹着尾巴蹿入野地
雪在村巷里漫卷
在斑驳的老门前
我轻摇门栓
谛听那熟悉的脚步声
2007年3月30日
初 夏
天空时而阴暗
时而晴朗
公园落下阵雨
公园有浓郁的草木
有承接雨水的木盆
摆在老旧的屋檐下
承接纷乱的雨点
我洗尽双手
在洁白的宣纸上画鱼
画深海的鱼群
在虚幻的海草之上
漂游
像一大块乌黑的云阵
窗外
偶然有旋飞的鸽群
猛烈地拍动翅膀
2007年5月2日
钟 楼
我不能不看
那座钟楼
在早上围着鸟群
在黄昏也一样
鸟群异常的喧嚣
这是我不能忽略的
也由不得我去忽略的事物
那洪亮的钟声每响一次
我的心就收紧一次
就这样
在一次次地敲击中
我内心丰茂的草场渐趋荒凉
2007年5月2日
祭 母
在熟悉的小县城下车
遇上漫卷的风雪
城郊的远山
成迷茫的剪影
我怀着伤感隐入一条
小巷
去寻找回家的三轮车
通往老家的小路变白了
周围的山野成白茫茫一片
一路上雪花还在飘
雪花堆积在母亲的坟头
2007年5月3日
春 日
在荒凉的小村边
小麦绿了田畴
在沟渠边
我手拄铁锹偷窥
弯腰锄草的珍妮
我有一年没有触及她
颤抖的腰部
即使裹着肥大的衣襟
也能看见她变粗的腰身
可怜的珍妮快要做母亲了
风不停地吹
吹弯了细草
我过早地衰老
2007年5月3日
原载《绿风》2008年5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