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生
是谁掩埋了一位女子的泪水
放生了相依为命的羝羊
一群过不了冬的羊
给积雪山下的村寨穿上大雪
苍老的羝羊把雪踩成水井
嘶哑的咩叫驮着一百个捅开的刀口
寒风掠过流血的栅栏
留下日落的悲壮
领头的羝羊一直走到天边
融进雪天一色的黄昏里
从星星里钻出的月亮
长着羝羊的角
一把藏刀
十年前我和单位的同事
乘坐大巴前往西宁
楼房和街道似乎一样
一溜店铺倒是花团锦簇
我买了一些玛瑙水晶和银饰
还有一把藏刀
在银川我几次搬家
淘汰过衣服家具和书刊
但都留下了藏刀
挂在新家一个合适的位置
并且一直挂在那里
只是常被忘记
小梅花鹿
同样是十年前
我在青海湖畔
为女儿买了一只梅花鹿
缩小得非常逼真
女儿抱过很多布娃娃
但不曾抱过梅花鹿
只敢摸摸身上的毛
然后静静地望着
从童年到少年
梅花鹿一直陪伴着女儿
常常带着女儿在草原上尽情奔跑
在青海湖畔久久伫立
倒淌河边
从日月山到青海湖
一条从东向西的河
是文成公主西行的泪
还是女性的万般柔肠
是龙王的一根胡须
还是小龙女的第一百零八个烦恼
有人听见河水流淌的是
呢喃叹息低诉呻吟
连藏民所说的汉话
大多都是倒装的句子
此时我望着清澈见底的河水
一尊未来佛高过日月山
青海湖畔
越过金黄色的油菜花
我看见了青海湖
一望无际的湛蓝令人眩晕
更不敢面对
仿佛觉得自己内心的阴影
会被湖光照亮
十万只候鸟在湖上盘旋
十万条湟鱼在湖里游荡
我捧起湖水尝了一口
这咸涩的大地之泪啊
一浪一浪地把沙子推到岸边
我成了其中的一粒
塔尔寺
明洪武十二年鲁沙尔镇莲花山坳
香萨阿切一束白发一封信
三滴血白旃檀菩提树
十万声狮吼十万片叶子十万尊佛像
宗喀巴格鲁派黄教
大金瓦小金瓦花寺
大经堂九间殿大拉浪
如意塔太平塔过门塔
堆绣壁画酥油花
我走遍了塔尔寺记下了这些词
但寺里没有我我在寺外的小摊旁
磕着等身长头
杏林
一棵高大的杏树结满杏子
庞大的右手从大地深处举向蓝天
手臂上架着鹰隼的男子走在田间
麦草人的衣衫被风吹响
青砖青瓦的佛寺只剩下苍凉
破败的门缝里长满荒草
湟水上的旗子还在飘扬
天地的连接之处埋伏着十万将士
饮过战马的湟源依旧清澈
得道的高僧在红尘中隐藏着自己
汲水的藏姑把杏子抛向收割的青稞地
我走着走着却走进了杏林
敦请
一只喜鹊在白杨树上鸣叫
别让恶念触及生命的根
一只梅花鹿在积雪山上出没
别让喘息惊醒宁静的梦乡
一只水怪在青海湖里游荡
别让传说撕裂清澈的水面
一个小孩在倒淌河滩上奔跑
别让呼喊扭歪童年的脚步
一个藏族女孩在野花丛中望月
别让马啸碰碎爱情的幻想
一个党项遗民在故乡流浪
别让汉语刺痛心灵的天空
眼神
一
仅仅是擦肩而过
却让我停住了匆忙的脚步
几乎同时回首一望
我无法说出心里的感受
只觉得隐秘了很久的一个角落
突然涌进一片清澈的光
不知相望了多久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
我转身离去尽管我走得很慢
一直想停下来还想回眸一下
更想追上前去对她说上一句话
但我还是走进越来越深的黄昏里
二
同样的时节同样的黄昏
在南方的一个林荫小道上
迎面走来一位白衣女孩
那双在秋风中闪烁的目光
闪电一般划破我的夜幕
清理着我走过的路
随后便是一眼来自大漠的清泉
荡漾着蔚蓝色的轻波
缓缓渗透我所有的堤岸
仿佛流进陶罐的水
不仅挤走了里面的空气
而且挤碎了陶罐
三
很多年了那双恋人才有的目光
去了哪里躲在何处
很多年了我整天都在忙些什么
陷入身外之事却浑然不觉
读书万卷如何行路万里怎样
我一直在远离自己
直到另一双目光出现于银川街头
一种朦胧而清亮温柔而坚决的光
直抵被我遗忘的一隅
才引领我回到自己的内心
唤醒那双遥远而凄美的目光
以及其中蛰伏的神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