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乌梁素海
在乌拉特前旗饱餐了一顿富有特色的莜麦面，我们惬意地打着嗝，互相开着“莜面吃个半饱饱，喝碗滚水正好好”的玩笑，因为昨晚喝多了“河套王”的缘故，酸辣相间的莜麦面很对大家的胃口。没多会儿，我们驾驶的汽车已经出乌拉特前旗那繁闹的街市，通往乌梁素海的一条极为普通，又十分幽静的沥青路。我自己就是从事交通建设工作的，对内蒙古同行非常敬佩，他们把路修的又平又直，在其上行车，感觉很是舒适。
道路两旁，原野苍茫，牛羊点点，偶尔有几处村舍。稀疏的绿树隐约可见，草也谈不上繁茂，倒是有些灌木类植物，蓬蓬勃勃，夹杂其间，虽有一些生气，仍给人一种荒寂之感。但愈往前走则愈见秀丽、葱茏。当我们的汽车停在乌梁素海的坝头时，眼前豁然开朗，眼前茫茫的大湖有一种海的感觉，一时居然难以相信自己身处河套平原。
河套灌区是我国传统三大自流灌区之一，从我的家乡青铜峡至宁夏石嘴山之间的银川平原，又称“西套”，内蒙古沿着黄河的部分叫“东套”。有时“河套平原”被用于仅指东套，和银川平原并列。东套又分为巴彦高勒与西山咀之间的巴彦淖尔平原，又称“后套”，包头、呼和浩特和喇嘛湾之间的土默川平原（即敕勒川、呼和浩特平原）叫“前套”。乌梁素海位于中国地图的“鸡背”上，也就是在“几”字形流向的黄河那上面的一“横”上，更准确地说，就在内蒙古包头地区的河套平原上。据《水经注》记载，乌梁素海原为黄河北支故道，北支即今乌加河流经乌梁素海后与南河汇合。新构造运动使阴山山脉持续上升，后套平原相对下陷。清道光三十年（公元1850年），黄河改道南移，在乌拉山西部则留下了一个乌梁素海。当时仅在大卜尔洞、海壕两处有约两平方公里的河迹湖。清末，河套平原先后开浚几条大灌渠，渠道尾水汇入乌加河，流积乌梁素海。所以，乌梁素海是河套平原的“肾”，首先起储水排水的作用。同时，又是河套的“肺”，它云蒸雾霭，吐纳水汽，调节气候。故而才有了八百里平原的旱涝保收，才有了北面乌拉山著名的国家级森林保护区的美景。据说，最美时的乌梁素海烟波浩渺，变幻莫测，气势非常壮观。每当夕阳西下，便有紫气于湖面隐隐升起，袅袅不绝。站在湖边，但见“鹅翔天际，鸭浮绿波，碧水青天，马嘶雁鸣，缀以芦草风声。”
当地的朋友告诉我，乌梁素是蒙古语乌力亚素的转音，海即湖泊。乌梁素海，蒙古语意为“红柳之海”的意思。我看看四周，并没有发现多少红柳，倒是芨芨草长得遮天蔽日，蔚为壮观，就问：“那红柳呢？”朋友说：“黄河多次改道，淹没了土地，河套地区的人为了生存便砍伐红柳，种植麦子。这里流传着’烧红柳，吃白面‘的说法，就是这么来的。”我心里不禁暗自讶异，是啊，生活的变迁，让很多物是人非，物种消亡，今天很多境况不再是原来的风景。通往乌梁素海的柏油公路两侧由于过度垦殖，现在已经见不到红柳林了。风吹动着流沙时不时从我们的眼前掠过，一股股向东南方向的黄河窜去。内蒙的朋友忧心忡忡地说：“长此以往，用不了多久，乌梁素海将会成为下一个罗布泊、居延海。”面对草原上这块神奇而难得的水面，令人感喟沧海桑田的威力和世间变迁的无奈。联想到罗布泊、居延海的干枯，当代的我们似乎更应该比古人有更多的选择和准备。
在乌梁素海边，一棵枯死的柳树，将伸向天空的枝丫凝固成一种坚强的姿势，仿佛是在用自己生命的最后姿态守望着身边的这方水土，透着一份坚韧，透着一份苍凉。一张不再使用的渔网，被随意地挂在树枝上，但它仍用一千双眼睛注视着波涛汹涌的乌梁素海——那是它一生的战场。只要乌梁素海不死，网就活着。多少次，它用一身柔韧，抵挡波涛的凶猛；多少次，它用自己的勇敢和智慧，网起一个活蹦乱跳的世界。朋友告诉我，乌梁素海是内蒙的第二大渔场，上个世纪80年代之前，每年产鱼都在五百多万公斤以上，光是黄河鲤鱼就占到一半还多哩。他站在枯树边，看着破败的渔网，嘴里轻轻哼唱：
乌梁素海的芦苇一眼望不到边金黄金黄的大鲤鱼惊动了呼市包头临河陕坝、海勃湾、乌达、银川、石嘴山十个轮轮大卡车一趟一趟地拉……唱罢，他喟叹道：“唉，这唱词写的都是早先的乌梁素海了。如今的乌梁素海已经陷入无鱼可捕的窘境。”我也十分惊异地看到，在我想象中那一望无际的碧绿湖水，实际上已经被污染成灰黑的颜色，湖面上偶尔还能看见漂浮的死鱼，是黄河里常见的鲫鱼，长不盈寸。在乌梁素海，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茫茫苍苍的芦苇。芦苇最先听到春天的心跳，一场风，就让芦苇们蠢蠢欲动，一颗颗小小的脑袋，齐声呐喊噼里啪啦的号子，刺破碧水和春天娇嫩的胸膛。压抑一冬的祈望瞬间释放，欣喜的鱼儿四处散播着春天的消息，甚至坚如磐石的寒冰也惊诧异常，感动的泪水缓缓流淌。夏秋时节，浩浩荡荡的湖面上，你几乎只见芦苇不见湖水，随处一停，都可以听见芦苇叶子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的巨响，仿佛惊涛骇浪声。空气中弥漫着沁人肺腑的清新，有芦苇的香味，也带有湖水的凉意。芦苇的飒飒声，让我想起了沙家浜，想起了那密密丛丛的芦苇荡。行走其间，仿佛置身于著名作家孙犁笔下《白洋淀》的美景。啊，乌梁素海的芦苇，如墙如帏，赛过沙家浜，胜过白洋淀。芦苇边上是草滩，如毡如毯的草滩，直铺到阴山脚下，直铺到土默川边，直铺到乌兰布和沙漠腹地，直铺到乌拉特草原。朋友告诉我，在抗战期间的五原战役中，日本陆军中将水川伊夫兵败后从五原城内逃出，被傅作义的游击部队击毙在乌梁素海一个夹心滩上，这是抗战期间被击毙的日军最高级别将领之一。在乌梁素海，冬天一个冷峻的眼神，就会使万顷碧波一夜间停止喧哗。海鸥、野鸭和天鹅们，纷纷逃向温暖的南方，只有芦苇不会逃离，坚守在冰下三尺的土里。我的这些一生虚怀若谷的兄弟们，在水中站了一春、一夏又一秋的兄弟们，现在集体匍匐，一个接一个紧紧抱成一团。然后，纷纷爬上苇垛，和我一起翘首，祈望收获。每年冬天，乌梁素海渔场的主产业是芦苇，湖内芦苇区面积达一百多平方公里，是内蒙古最大的造纸原料生产基地，这里出产的芦苇有着纤维长、出浆率高的优点。
在乌梁素海，最为惬意的，恐怕要数漫步岛上，此时心情最为轻松，胸中亦无烦无躁，或独行，或结伴，或小憩草亭，或斜倚木桥，远处不时传来天籁声声，四周青青的苇蒲牵衣拽袖，似亲近，又如挽留，足以让人忘却外面世界的喧嚣，仿佛踏入如诗如画如梦的桃源仙境。湖心岛上的瞭望塔是这里唯一的高层建筑，拾级而上，极目远眺，偌大的乌梁素海尽收眼底。乌梁素海的天空也寥廓得让人心醉神迷，仿佛只泄漏一滴瓦蓝，就可以透彻整个草原。远处，是阴山倒影；近处，是湖水微波。一时之间，恍若登上昔日曾经造访过的岳阳楼，“心旷神怡，宠辱皆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远远地，发现湖面上黑压压的一片，像是塘上残留的荷蒂。走近了才看清，原来都是鸟儿。黑色的是野鸭，白色的是鹤，杂色的竟是鸳鸯。其实种类还多着呢，有些鸟连当地人也叫不出名字来。鸟儿看见人走近了，前面的就往后边飞去，一拨又一拨地飞飞停停，像跟你开着一个永不疲倦的玩笑，也跟你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时的我完全认同了朋友所说的：“乌梁素海是在全球荒漠和半荒漠地区中，为数不多的鸟类迁徙地和繁殖地。湖区内有各种鸟类一百多种，被列入国家一类保护的鸟类就有五种，尤其珍稀的是疣鼻天鹅。”经典芭蕾舞剧《天鹅湖》以它美奂绝伦的艺术造型风靡世界各地，据说其舞蹈的创作灵感就来源于疣鼻天鹅。疣鼻天鹅又名哑声天鹅，它的叫声沙哑，并不尖利。疣者，就是鼻端凸起的肉球球，所以，疣鼻天鹅也叫瘤鼻天鹅。这种天鹅体形大，个体重，有“游禽之王”之称。它的特征鲜明，嘴是赤红色的，在水中游动时，脖子常常弯成“S”型。在天鹅中，要数疣鼻天鹅最美了。远远看去，在水面上漂浮的疣鼻天鹅如同身披洁白婚纱、涂着红唇的新娘。乌梁素海是我国疣鼻天鹅的栖息地，每年夏秋时节有近千只在此栖息繁衍，所以乌梁素海被人们称为草原上的“天鹅湖”。以前喜欢跳舞，最喜欢的舞曲就是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主题曲了，舒缓，优雅，曼妙无比。现在看到赋予《天鹅湖》创作灵感的精灵，心中不由平添了些许敬意。
乌梁素海的日出日落，都是很美丽壮观的景色。夏秋之际的清晨，芦苇荡岸边陆陆续续就会集聚许许多多观看日出的游客，长枪短炮齐齐对着鱼肚白的天际，大家都在期待日出的那一刹那。渐渐低，天边开始泛红。蓦然，只见一轮红日从水面上跃然升起，顿时泼墨一般染红了芦苇荡。夕阳西下，落日在湖面上像兰州拉面似的扯成一条条金色的带子，从远方地平线的湖面上一直延展到眼前，令人心生震撼。只有偶尔飞起的野鸭或什么鸟儿掠过，翅膀一扇，就是一笔大写的画意。
不来乌梁素海，不知此处鸟儿多；不来乌梁素海，不知手上的镜头短。伫立大湖畔，倾听乌梁素海流动的韵律，是如此的平静，更是如此的美好。倾听乌梁素海流动着的欷音，是如此的安详，更是如此的美妙。时间如乌梁素海流向黄河，从身边一分一秒地流过；生命如黄河里的沙粒，在浩渺的水波中稍纵即逝。啊，乌梁素海，是你宽广的胸怀赋予了这片土地芦苇，鱼儿，天鹅，啁啾的鸟声，芦苇的芬芳，湖水的清凉。如果说我曾经去过的西湖、瘦西湖是婀娜多姿的南国少女，那么乌梁素海便是胸襟豁达的北方汉子，令人叹服，肃然起敬。
北方的海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终于走向了海边。汽车沿着海滨公路飞驰，温暖的海风轻轻地吹拂，两旁郁郁葱葱的树木，苍苍茫茫的山野唰唰地向后退却，远方不时闪现一条蓝色的光闪闪的丝带，飘入我的眼帘，扑入我的心怀，让我沉醉在梦幻般的境界里。大连、蓬莱、烟台、威海、青岛……一路行来，我见到了北方最美的海。
北方的海，一如秀美爽快的北方女子：晶莹、明澈、舒朗而又不事张扬。
走到海边，浪花汹涌而来，撞在礁石上，如银似雪，又重重叠叠地散开去。此时，我才真正体悟到苏轼笔下“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壮阔意境。绵绵的海滩上，海水泛着白色的泡沫把一些动物的贝壳冲了上来，瞬间便又快速地退去，来不及逃离的沙蟹把头埋在沙里，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慵懒的阳光，铺盖着金色的海岸上；海鸥飞过，用它的翅膀在墨蓝色的画屏上绣出几朵绚丽的花朵；海浪欢快地奔跑着，跳跃着，仿佛四季盛开的花朵，如诗，如画，又如歌。
赤脚走在白色的沙滩上，沙子细密，绵软厚润。辽远的天际，水天一线，乾坤互合，云海绮丽。海水苍劲之躯，飘荡着无限激情，似千姿百态的组合，翻滚着斑斓的意象。身后，有远山，有奇崛错落的城市村庄，一片蓊郁的树，几株烈焰般的葵花盘。逆着金色如蜜的光眺望，云横树梢峰如黛，波涛抖落碎碎的涟漪，千娇百媚的心情将阳光掰开揉碎，然后交给海风，把明亮的情绪吹向每一个角落。海风拂面，给人们一双水意盈盈的眼睛：男人，是真诚的；女人，是灵性的。
虽然不是夏天，但北方的阳光，依然明亮着我们的肌肤。五色遮阳伞像鲜艳的蘑菇绽开在沙滩上。人们或躺或卧在伞下，安闲舒适。金发碧眼、玉腿修长的西方美女随处可见，她们身上花花绿绿的泳衣，犹如一朵朵五颜六色的花朵。人与自然是如此和谐，上至七八十岁的老人，下至三四岁的孩子，全都融进了海的温情。畅游在海里的人们无拘无束戏水欢笑，一群群柳叶状的小鱼在游人身旁游来游去，间或喊齐了号子似的一起跃出水面，掠起片片扇面似的白光。
海水均匀地漾过，漫过我的脚，沁入肺腑的清凉。风没有让我感到丝毫寒意，反而使心底产生一股妙不可言的清爽。一浪又一浪身着银装的海浪潇潇洒洒，从容不迫地向我扑来，将我紧紧拥在怀里。我迎着轻吟浅唱的细浪，怀着一颗放飞的心，感受着海的广袤和拥抱。任凭海水亲吻着肌肤，轻拂着面颊，一个猛子扎下去潜水游出三十多米远呵！海面上人声鼎沸的喧嚣听不见了，海水过滤了所有的噪音，把一个静悄悄的世界给了我！我甚至聆听到汩汩的海浪呢喃的声音，听到了大海深处细弱的脉搏悸动的声音！
深水处有更深的蓝，好开心啊，是鱼儿回归大海的那种喜悦。我在水中舒缓地滑动手臂，感受到身体在水中轻灵地前行的快感。一直游到防鲨网前，绸缎似的海面在起伏荡漾，我便索性仰身纹丝不动躺在大海温柔的怀抱里，闭上眼睛，倾听海浪奏起的旋律，犹如缥缈的轻烟，让整颗心漂泊在蔚蓝的大海上。
我快乐，我是一条游动的鱼。驰骋于海中，聆听海的声音，领悟海的神秘，感受海的广博，纵横着千奇百怪的想法。这，是生命的一种境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