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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如果记忆像风(5)

对这样的热情,我也不好推辞太过,于是,便任凭他去。

次日一早,我一走进研究室的长廊,远远就看见永安已经先到了!他仍旧和昨日一般,汗流浃背。我觉得些微诧异!秋日的早晨,其实是有着几分凉意的。不过,这样的疑问随即被他兴奋的情绪所感染而消逝。一进研究室,他便取出六七款制作好的名片排列在桌上,问我:

“我先为老师做这几种样子,看看老师喜欢哪一张,或老师觉得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我再回去修正。”

我吶吶地说不出话来!没想到他的手脚如此之快。小小一张名片上,除了姓名、学历、任教学校、电话、地址及网址之外,还挨挤着一个类似日本漫画中的半身漂亮女郎及一句浪漫的中国古典诗句。每一款的诗句及人头都不一样,显然经过一番苦心的设计,这样新潮到几近天真的名片,我自然是没有机会用它的。不过,对永安彻夜赶工的用心良苦却是铭记在心的。我诚心诚意地向他道谢,并开玩笑说:

“你看!每一款都印了约五十张,算起来也有三百余张,真够我用到下个世纪了!”

接下来的日子,他几乎都准时来向我报到!我在研究室门口上张贴的功课表,他似乎都记住了!一段时日过后,我不免有些心惊!他几乎已将我的行踪掌握殆尽!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他也不说。来了,只是和我漫无目的地聊,不时问我有什么他可以效劳的事;或者,就站在冷气最足的窗台附近流汗、发呆。我不免对他感到好奇,问他:

“永安!你难道都没课?你不是说帮教授在做什么研究,你什么时候去?”

永安总是说:“课很少了!”“教授的事不急的!”然而,每日像被无形禁锢似的,我也开始感到不耐起来!几次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其后,我发现他也许是有着某种的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是怎么不对劲。他的思考、言谈,条理分明,好像一切正常;可是,他似是随时处在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中!不时汗如雨下,即使把冷气调到最低温,也仍止不住他奔流而下的汗。这样的情况,我判断可能有些问题!若非生理状况出了差错,就是精神有些异常!我曾试着提醒他:

“我看你每天不停地流汗,会不会是身体有什么不对?看过医生吗?”

永安笑起来,回说:

“我就是比别人容易流汗!从来就是这样,没有问题的。谢谢老师关心。”

他依然常常骑着机车,老远从板桥到我的研究室来。到后来,我甚至不知该和他说什么才好了!我暗暗期待他忽然不来了,这样,至少可以证明他还是正常的。可是,总没如愿。一天,实在忍不住了。我一边批改着作文,一边若无其事地朝他说:

“永安!你老来我这儿,恐怕正事都给耽误了;而我因为忙碌,也没能好好接待你!老觉得对不住你。或者,你应该多花一点时间在你的课业或教授的研究上!这样,我们的日子才能继续往前走、不搁浅。你觉得呢?”

永安原在计算机上打着什么,听到这儿,打字的速度逐渐缓了下来,直到停顿。他站起身,对着我鞠躬说:

“老师!对不起!我这就回去了。”

从那以后,永安便在我的研究室内绝迹。而我,常常在走进研究室的剎那,恍惚地以为永安又站在冷气最足的窗台前流汗、发呆。

2008年8月

缘起缘灭

是一间阴暗的屋子,廊檐上悬着一支黄色的、特大号的钥匙。三面墙上,一排排各式的钥匙不假颜色的、冷冷地肃立着。窄小的店铺中间,拥挤着一部老式的缝纫机及裁缝用的长形桌,而作为钥匙行主角的打钥匙机便矗立在走廊上。

老板是个老实的中年人。大大的眼镜几乎遮住了大半的颜面,以至即使在和他已建立相当交情的现在,我还是无法凭空在脑海里勾勒出他的面部轮廓来。

老板娘是个娟秀苍白的女人,在阴暗的屋子里,兼营裁缝的副业。长年陷在缝纫机和裁缝桌上堆积的衣物间,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常拿些磨破膝盖的小孩儿长裤,或脱线的衬衫去请她缝补。她永远是俯首敛眉,不多说话。除了“什么时候来拿”“好”“来不及”及“多少钱”之外,我竟想不出我们之间还有过什么其他的言语。屋子的另一角,常常可以看到她的儿女在折叠式的书桌上写着功课,偶尔,她会应孩子的请求,起身过去为他们解决疑难问题,而即使是面对自己的儿女,她的用语也十分俭啬。

因为生性迷糊,我常常有机会到店里向她的丈夫求援。有时是把车子钥匙锁在车子里,有时是把房门钥匙丢在房间里。一回,因为门把换新,我到店里去多打几把新钥匙。老板不在,老板娘接过去,默默地用着生涩的手法磨打。然而,善于缝补的巧手,毕竟也是无法胜任越界的工作。钥匙带回家后,我站在门外,一把一把地试,每一把都须费上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开启。已经忘了当时是怎么想的,也许是太过忙碌吧!那样蹩脚的钥匙也就在儿子的埋怨、先生的诅咒及我的愤怒中,一直使用下去。每回站在门外开门,便开始生气,最难听的字眼儿常在这个时候想起来。

有时,在门外听到屋里的电话声,一声比一声急促,愈急就愈打不开,这时候,便想到应该再走一趟钥匙行。问题就出在钥匙虽然不好用,却又并非完全无法开启,于是,********,一拖再拖,一直到半年后的一个夏日中午,经过一番汗淋淋的奋战过后,我终于下定决心,冒着炎阳,再度回到店里。

进到店中,顿觉耳目一新。屋里摆设大是不同于往昔。一组浅米色沙发取代了原先黯淡的挨挤在一块儿的裁缝车及桌子。店面显得宽敞了许多。店里没人,我朝着更阴暗的里屋喊了两声,没有动静。回身看到店外的一张纸板上贴了一张被雨水淋得褪了色的红纸条,上面写着裁缝店已迁至对街的一角,还画了一张简明地图在上头。我正瞇着眼辨识着,一位穿着打扮皆新潮的女人推了部雪白的伟士霸机车,往里屋长驱直入。再出来时,我才看清楚女人的脸上,涂抹得五颜六色,两抹胭脂斜飞入鬓角,眼皮上,咖啡、黑、红、蓝色重重迭迭,嘴唇和衬衫俱是极鲜的红,外罩翠绿色长袖薄衫。她自若地一边取下头巾,一边表示老板出去了,恐怕不会很快回来。然后,她问我要做什么。我迟疑着,不知道这么复杂的状况,如何向一个完全不知情的人解说明白。女人倒笃定得很,说:

“什么事跟我讲一样。老板回来了,我再告诉他。”

天气很热,我不想白跑一趟,但是,如何简要说明,并不容易,我说:

“上回,我到店里来打钥匙,老板不在,老板娘帮我打,结果,很不好用……”

话还没说完,女人突然插嘴:“那少说也是三四个月前的事了,她太太不在店里好久了。”

我腼腆地、努力地为事隔许久才来重修钥匙找着各样的理由,反反复复地说来说去,连自己都搞糊涂了。女人闲闲地倚在门边儿,看我满头大汗的比画着,终于了解地说:

“哦!你就是要老板把这些钥匙再重新修打一下,对不对?那你先把钥匙搁在这儿,傍晚再来拿好了。”

回家的路上,我突然想起,这个人从来没见过,也不知是何许人,就把钥匙交给她,不是太过孟浪吗?

取完钥匙后的没几天,为了一条儿子的长裤,我特意到店里再重看一回那张红条子,然后,循线找到新开的裁缝店。是在相隔约一百米处的市场边间屋子。和原来的钥匙行店面差不多大小。苍白的日光灯下,女人和她的一子一女,正安静地各就各位,我寒暄般地顺口问道:

“扩充店面啊!这儿看起来好多了!”

女人依然如往日般,垂着眼端坐在缝纫机前。听到我的话,只稍微抬一下头,递给我一抹无可无不可的笑,又继续埋首手边的工作。我讪讪然递上长裤,重复着和过去相同的简短对白。我发觉女人的脸除了苍白,似乎又增添了几分寂寥。两个孩子静静地坐在一旁写字,屋里除了缝纫机发出的规则的“喀喇喀喇”声外,就没别的声音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幅原本是很温馨的母子图,却无端地给我一种凄凉的感觉。然而,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这是一点道理也没有的呀!在路上,我一边走,一边想;回家还被外子讥为“神经过敏”。

一个星期天的中午时分,外子和我趁外出之便,到钥匙行去增打一把被孩子遗失的钥匙。进了门,我先就吓了一跳。老板居然烫了发,原本被眼镜遮住就不甚明朗的脸,在蓬松蜷曲的乱发覆盖下,更显狭小。然而,可明显感觉到的是,这个男人变了!变得活力充沛的样子,虽然他的新发型其实和他老实的面孔并不相配,我开玩笑般地问他:

“老板烫发了呀!真时髦!”男人看来似乎一时也还无法完全适应这样的新造型,摸着头,红着脸,万分难为情似的回说:

“都是我太太害的啦!叫我去烫!呵!呵!……没办法……”

我脑中掠过那苍白的脸,觉得像她那样沉滞的女子,居然会叫先生去烫发,有些不可思议。这时,正是午间新闻时间,我们循声找到一架背对着大门,放置在玻璃柜上的小型电视机。因为还有其他来打钥匙的客人,我们就站在沙发前,面对着大门,边看电视边等待。里根总统正在电视里侃侃而谈。先前那位浓妆艳抹的女人从里屋出来,仍旧一身光亮亮的打扮,她走到老板身后,突然冲着老板的腰上一揽,用很爱娇的声音说:

“嗨!我已经给你叫了碗面了,等会儿送来。”

老板转身看她,笑得眼睛都瞇了。

外子和我面面相觑,脸色陡地都变了。事情似乎一剎那间全明朗过来了。苍白女人眼中的寂寥,老板的乱发和这个女人的笃定,勾绘出一则通俗的三角关系,虽然未经任何证实,可是,难道有其他的可能吗?我的心情因之沉重起来。

女人拎了个小皮包走出店外,朝对街的杂货铺走去。染红的头发在白花花的阳光下嚣张地怒蓬着。我看见她风情万种地拿着小皮包往杂货店的男人开玩笑似的捶了一下,然后没入阴影里。再回到视线中时,她手上多了个玻璃罐。走近些时,才知道是瓶辣椒酱。海鲜面同时送来了,女人从屋里拿了筷子、汤匙、碟子、酱油,调了一碟辣椒酱加酱油,搽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拿筷子在碟子里和呀和的,又挨挤到老板身边,撒娇地说:

“赶快来嘛!冷了就不好吃了!别那么辛苦啦!我已经给你拌好了辣椒酱了!”

“好!好!就剩这把,打完就吃!”

男人用哄孩子似的口吻说着,还回过脸,朝她挤了挤眼。一头乱发横披在前,我忽然发现男人和女人的头发竟是一般模样。

走出钥匙行,我们开车奔赴一场朋友的婚礼。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在枝叶蔽天的林荫大道上,闪耀的阳光不时从枝叶间偷袭车子的窗玻璃,瞬息又消失在后视镜里。我们去向一对新人表达祝福,然而,婚姻真是值得祝福的吗?老板和那个哀怨的女子不也是曾被祝福过的吗?到底是女子秋意甚浓的面孔逼使男人去寻找彩蝶满天的春日呢?抑或是男人的心猿意马,为可怜的女子涂抹上萧飒的秋色?还有那个娇媚体贴的女人,又是个什么来历呢?她也有她的沧桑吗?如此浑身散发着诱人魅力的女子,岂是寻常百姓人家的女子可相与抗衡的?而看来这么老实的男人,又是在什么样的机缘下,卷起了偌大的一场风暴。是否人世间所有属于新婚的快乐都将如窗玻璃上的阳光,转眼即成为过去呢?那么,今天我们所看到的充盈着欢愉的含情凝视,是否也将随着岁月而转为黯淡?我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了解过婚姻。那一张苍白而略显疲惫的脸和红发女子娇笑流动的眼波,交迭出现在脑海里。那日裁缝店中女子那抹无可无不可的笑,蓦地充满了无言的控诉,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双颊。身旁的男人伸过手来握了握我的手,突然开口:“也许事情不是我们所想的那样也说不定呀!”

是吗?事情可能不像我们所想的那样吗?

1989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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