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肃不经常在一个宾馆开房间，那样容易让人发现，像老电影上说的“打一枪换一个地方”。“鸿福宾馆”是新开的，在电视上不停做广告，“房价打折，优惠酬宾”。他打了个的，来到宾馆一看，环境设施都很不错，大厅很气派，有钢琴和小提琴演奏，演奏的是《梁祝》。开房时才发现房价也很上档次，打折优惠后还要六百八十八元。刚刚交了押金，拿到房卡，惠静就来了，看上去是刻意打扮了一番，换了一件与教师身份极不相称的休闲套裙，看上去有些妖冶了，一股香味扑面而来。惠静说我们在大厅坐坐，听听音乐吧，他们演奏得多好。陈肃瞪了惠静一眼说在大庭广众之下，我们俩喝着咖啡听音乐？他就差说你脑子进水了。可惠静说有何不可？陈肃终于说一个男校长，一个女教师，坐在那里听音乐，展览啊？！陈肃走向电梯，惠静只能跟着走了。进了房间，陈肃一把将惠静揽在了怀里，问，情报带来了吗？惠静却嘟着嘴说情报重要还是我重要？陈肃说当然是你重要了。说着就去解惠静的衣带，惠静打落陈肃的手说你越来越没情趣了。陈肃觉得确实有些没情趣，再揽过惠静，欲温存一番，调节情绪，手机却响了起来。惠静说不许接。说着就要夺陈肃的手机。陈肃已经看到了史国的号码，说不要闹，是史国的电话。惠静不高兴，说见了史国就像见了上帝。陈肃说你记着，你的上级永远是你的上帝。陈肃接通了电话，史国说马上到“小港”来。然后就将电话挂了。因为挨得近，惠静当然听到了，说不许去。陈肃已经夹起包，说关键时期，不去不行的。说着要吻惠静，惠静一扭头躲开了，说你就这么不在乎我？陈肃又过来搂抱着惠静，说没办法啊，关键时期，别使小性子了。他再次去吻惠静，惠静已经转过这身去。陈肃讪笑着从背后抱住惠静，说，等这一段时间过了，我好好陪陪你到外面走一趟，今天委屈你了。这么说着他已经拉开了门迈了出去。
陈肃走了，惠静呆痴痴地坐在散发着装潢的气息的房间里，两眼盈满了泪水。忽然门铃叮咚叮咚地响了起来，惠静一惊，轻手轻脚地来到门前，从猫眼一看，却是陈肃。她心里一喜，忙打开门，等着陈肃说出“去******史国，去******上帝，我就要你，再什么也不要”之类的话来，可是陈肃一张口却说出来的是：你还没把情报给我呢。惠静吼了一声说，滚，滚。陈肃并未走，站在那里长出一口气，惠静吼着说，全班的学生都看见了。陈肃又转身走了，这次连个拥抱都没有。陈肃走了，惠静揪着自己的头发骂自己：你她妈的贱不贱啊，你连个********都不如，你她妈的爱他的啥？夹着个皮包就像夹着尾巴连自己姓啥都不知道，到底喜欢他啥？！她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地拧了两把，然后捂着被子嚎啕大哭。她以前觉得陈肃应该是一个脱俗的男人，小提琴拉得那么好，动情处头发一扬一甩，谁曾想到现在竟成了这样一个俗不可耐的货色，她真是悔之莫及呀。惠静孤独无助地坐在房间里，她茫然无措，她已经给男人说了和同学聚会，回去要晚一些。她流了半天的泪，然后洗过脸，补过妆，然后来到大厅，要了一杯咖啡，曲子已经换成了《秋日的私语》。惠静沉人曲子里，闭上眼睛，眼泪再次溢了出来。
陈肃匆匆忙忙来到“小港”，一进雅间就明白了，他是被召唤来陪酒的，心里骂了句“******”。史国那时间提他做副校长，应该说喝酒也是原因之一，他的酒量在一斤半到二斤，即使到了现在，一些喝酒场合，史国还会时不时叫他陪酒。除了个别人，其余的他都认识，都是一些局的局长和市直各部门的部长、主任，这些人都有各种各样的关系网，掌握着一定的推荐票。对于补缺来说，推荐票也是很重要的一环。即使是有背景，有关系，如果民主推荐票数上不去，竞争对手就会拿这做文章，有些领导也会以此为借口，因此也还是有风险的。史国已经开始活动了。从脸色和话语中陈肃清楚知道他们已经喝了一会儿了，显然史国是支撑不住了才叫的他。他是一肚子气，可还得赔着笑脸。互相寒暄过后，史国把一大口杯酒递给陈肃，说，迟到，罚酒。其他人不同意了，说这是你输的酒，罚酒还没倒呢。提起酒壶将口杯加满，递给了陈肃。陈肃接过酒杯，那足有三两酒，但他一仰头喝了下去。之后，又连碰带敬三个酒每个人过了一次。因为一口饭都没吃，六两多酒下了肚，又是高度数五粮液，立刻觉得腹腔内燃起了熊熊大火。再加上匆匆赶来，冷落了惠静，自己又被人冷落，心里自然不好，酒力发挥得就很快。他借口上个厕所，在厕所将中指伸进咽喉，又压又挠，总算吐出了一些，胃里就稍稍舒服了些，便忙掏出手机给惠静打电话，可是惠静不接。又打了两次，还是不接，再打，惠静却关机了。陈肃一阵茫然，正往里走，史国的电话来了，说：你******在跟哪个小妖骚情，还不快进来。他只能匆忙进去。史国不停地打关，输了的酒全端在了他面前。喝完酒，把一个个送上车，他拉住史国的手，说主任，童妍的例假是真的。史国说你看见了？陈肃打出一个酒嗝，说，全班学生都看见了。史国在他头上剁了一指头，说，我说你的脑子让猪吃了，全班的学生都看见了，这话你也信啊，上课的时候，所有的学生都盯着老师的裤档看吗？这么说着史国就向车那边走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扑到他跟前，手几乎就要指到他的眼窝上，恶狠狠地说是不是刘强给你许什么愿了，啊！
说完，史国上车走了，把陈肃撂在了街头。陈肃已经喝多了，他们两家都住在一个小区，按说应该把他带回家的。陈肃盯着渐行渐远的车，骂了一句，我****妈。一个小伙子正从他身边经过，立刻调转头给了他两拳，他立刻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他索性就那么躺着，抬头仰望着星空，想放开嗓门大吼几声出来，可是张张嘴，却没喊出声音来。
史国走进大院，碰见了刘强，他本身想躲开，可是又转念一想我为啥要躲开，要躲开的应该是他。******，使阴招。刘强走过来说史主任，啥时安排咱们坐坐，好久没一起坐坐了。虽然装着一肚子气，可面子上还要表现得水波不兴。这种在领导身边的人，给领导点点眼药，就够你受的。史国笑着说你定时间定人，我来招呼。刘强想想说就咱们高中时期学校球队成员。他说好，我来通知他们，时间呢？刘强压低声音说过几天老大要外出考察，这次我不去，他走了我就有空闲了，你等我电话吧。刘强走了，史国说这话连个屁都不是，等于没说。好多次他都说这样的话，他把人都约好了，结果他一次都没参加，总是说没时间。他和刘强是高中同学，同是校篮球队的成员，他们是左右前锋，一起叱咤风云过，而且自毕业以来，他们一直互相联系，没有任何的冲突与隔阂，没想到他们会成为竞争对手，他想他们再也回不到以前了。继而他想，刘强是做贼心虚，为了和他打招呼找出的话题，索性丢在了脑后。
到了办公室刚刚坐下，康市长的电话就打来了，说，你过来一下。史国来到康市长办公室，康市长把一份通报往他面前一推，说看看吧。史国一细看是内情通报，通报的就是这次视察活动，虽然大话套话地说了一起，但最后提出了问题，那措词就毫不客气了，直接点了四中那件事，而且夸大了这件事背后的东西。内情通报是只发市四套班子和省相关领导干部的。康盛将内情通报收进了文件柜，对史国摆摆手说，没啥事，你忙去吧。
从康市长那里出来，回到办公室，史国心情很糟糕。他明白康盛给他看内部通报的用意，从表面上看，是关心他，向他通报有关信息，往深层次想却有推卸责任的意思。如果这次副市长他没戏，康盛就会有借口，说你看不是我没帮忙，而是你自己把事弄糟了。对于他的老领导史国的岳父也好交代。做官做到康盛这样的地步，也就做出名堂了，除了圆滑，还很周全。这份内情通报当然是刘强签发的，甚至有可能就是他起草的。刘强又阴了他一次。他几次抓起电话拔刘强的号码，可拔了一半就扣了电话，这不是公开叫板吗？事已至此，公开叫板有用吗？他内心充满了愤怒，却不知道向哪里发泄，就又打通陈肃的手机把陈肃吼骂了一通。
而这时的陈肃也正遭遇了沉重的打击，常生荣所说的两个尖子生没挖过来，高三三、四班的三个学子生又被挖走了。这样下去，真是要命。他把常生荣臭骂了一顿，问，被哪里挖去了？常生荣说三中。陈肃狠狠擂了桌子一拳，说，又是******王远成。陈肃想都没想就把电话打到了王远成的办公室，没有什么寒暄，直接说，王远成，你太不仗义了吧。说起来他们是很熟悉的，不仅是因为两人都是校长，王远成曾经也是四中的老师，他们都是教政治的，在一个教研组待了五六年。后来，这家伙调到教委去做文书，几年后提了教委副主任，市委市政府提倡到基层去，他又被派下来兼了三中的校长。王远成说，咋了，吃火药了？陈肃气得不知如何说，就说，这么多的学校，你就盯着我的学校挖呀？王远成却笑着说你这就冤枉人了吧，我挖什么了，要说挖，哪年不都是你们挖的最凶吗？要说我们挖，那也是跟你学哩，只准许你们挖了别人家院子里的土垫自己的门台阶，就不许别人挖你家院子里的土，我们得把那几年的损失挖回来。陈肃被他一句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王远成又笑笑说陈校长，没想到你挖人挖得天翻地覆，骂人也是气势汹汹的。
挂了电话，他想三四班一下子被挖走了两个，说不定童妍就是线人，为了她舅舅，能造出例假的事，这事她怎么就做不出来呢？可他又拿童妍有什么办法？刘强是他惹得起的？他只能再次召开校委会，两手叉在腰里把校委会十几个人裹起来骂了一通，并给每个人定了挖来两个尖子生的指标。
一位即将退休的老教师不高兴了说，你光骂我们有啥用，我这么大年龄了，一辈子教书育人，兢兢业业，没做过对不起良心的事，你让我去挖别人墙脚，这种损人利己的事我下不了手。我们口口声声说为人师表，我们这样做如何面对学生？这事现在弄得教师人人自危，对学生连句重话都不敢说，有些学生被娇惯得连最起码的人情礼义都没了，仿佛他们学习好是天生的，是天才，见了老师就像见了下人奴才一样。这是干什么？我们呵护着学生，可是学生呵护过我们？我们疼爱学生，可是学生疼爱过我们吗？挖坑，真是可恶到极点了！我不会挖别人的成果，你们看吧，辞退下岗我都认了。老教师起身离席而去，其他人也都散了。这时化学组组长说校长，如果大家都不挖人，我们并不比人差，这事得从源头上解决问题，从化学的角度来讲，每一个反应都是有条件的。这样挖来挖去，四中怕是要遭遇滑铁卢了。
陈肃坐在大板椅上边喝茶边想，倒是化学组组长的话提醒了他，如果今年高考成绩继续下滑，就是史国做了副市长，他也没戏。这次要没戏，怕这辈子都没戏了。于是，他立刻和另外十几所中学的校长通了电话，这些校长个个义愤填膺，骂声不绝。有几个校长都骂着同样的话，说，还不是你们四中他妈带的头，现在深受其害了吧？！陈肃也气愤地说，唉，各位同仁，现在不是讨后账的时候，我们联名上书，应该制止这种歪风邪气，否则就是我们栽树，别人摘果了。那些校长立刻附和，说，好，你起草好了，我们签名。
陈肃迟疑了一下，心里骂了句一到关键时刻就都装孙子。如果史国升了，王远成做了主任，联名上书者可就招祸了，谁心里都在打小九九。但陈肃顾不了那么多，从今年的形势看，这是他最后一招，倘若不用，他或许就没机会用了。他将联名信写好，想不能写给教委，这种风气本来就是史国带出来的，让史国下文件制止，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王远成显然也走的是史国这条路，两方面的因素加起来，他写给教委也是白搭，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不会看到的。因此，他把信直接写到了市委、市政府。
写完之后读了两遍，在读信的过程中，他为自己的这一计而感到自豪，如果上面认真追查此事，王远成挖得最多，将成为众矢之的。完全可以上升到道德沦丧这一高度，对于一个从事教育的人来说，这个罪名并不轻，虽然不至于追究什么责任，但至少是臭名远扬了。他已经想好，这信到了市委、市政府，领导阅完，肯定要批转教委，史国当然就知道了，肯定是要问罪于他的，他就会这样说：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就是想保住四中这个品牌，这是您一手抓起来的一个品牌，凝聚着您的血汗，记录着您的辉煌，如果在我手里毁了，我如何面对您这些年对我的栽培。他想史国从来都没有把他当成聪明人看过，动不动骂他“脑子让猪吃了”，既然这样，他就继续充愣装傻，生活告诉他耍阴谋诡计不一定要表现得很聪明，聪明人常常吃老实人的亏。可是到了签名的时候，几个有正义感事业感的校长很快就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可有四所学校的校长不签名，说签名不签名没用，重要的是让领导看见。陈肃心里骂妈的，把我当猴耍，他把四个校长的名字全签上了。看着这封信，陈肃对自己说，妈的，大不了不当校长，继续教书，做一名教师，也没有这么多的烂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