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着“立秋”的日历在早上被撕下了。
已经入秋了，可还残留几分难受的炎热。
灼热到让人打瞌睡的阳光穿过斑驳的树影打在课桌角上，分杈变成光怪陆离的线条。
体育课又被老师打着哈哈，说着“体育老师有事”这样的借口强行改成数学自习。
仍是毫无新意的一天。宋夏打了个哈欠，抬起头瞧了瞧教室里奋笔疾书的优等生和望着窗外发呆的被老师放弃的学生，当然，更多的是像她一样对着卷子咬着笔头冥思苦想的中游，比如旁边的梁世然。
如果人生自此就像商品那样被打上标签，我……还有努力的意义吗？又是胡思乱想着这样再想下去也没什么意思的事，接着变成了发呆。
没出五分钟，宋夏的思绪就不出所料地被梁世然的笔盖戳了回来。“快写啊。”男生无奈地笑着，把手拢到嘴边，在死寂的气氛中压低了声音。
真不想面对自己试卷上大片的空白啊。宋夏瞥了一眼黑板旁挂的钟，接着听到班主任急匆匆的脚步，小小地庆幸了一下自己刚回过神，准备低下头解那早就放弃了的诡异函数题。
从门边靠走廊的窗户看到两个身影，不禁一愣。
前面的是班主任。
后面的人。
后面的人。
“同学们，班里转来一位新同学，大家欢迎。”
然后是零星的掌声和小声的议论。
“现在转班？都快高考了啊……”
“就是啊……搞什么啦。哎？等等，这不是A班的吴子宸？”
“谁？”
“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年级前三的校草啊！”
“哦，这么说貌似是有些印象……嗯，长得倒是挺帅啊……”
“刚上高三从A班转过来？养眼归养眼，他怎么想的……”
班主任已经操起黑板擦敲着桌子，但是并没有什么用。
“简单做个自我介绍。”班主任尴尬地对旁边的男生说。
男生转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大气的三个字。
吴子宸。
然后男生们愤懑地彼此说着“耍什么帅”，看着吴子宸沉默地径直走向最后一排，宋夏左边空着的位置。看到宋夏时微微一愣，随即礼貌地点了头，转身坐下。
宋夏快速低下头。与周围人“什么啊宋夏你们之前认识啊”的议论无关，与大片空白的试卷无关。
只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
吴子宸。
视线一阵恍惚，镜头竟聚焦到那座自己闭着眼也能跑一圈的中学。
“大家好，我叫吴子宸。我来自加拿大——哦！但是是中国人哦。兴趣啊……打篮球吧……呃，总之，希望能和大家成为很好的朋友！”
那是初一的吴子宸。
“呐呐，子宸啊，我在上次一起来的KFC门口，还有湘子他们……过来吃饭呗。”自己在周围的嬉笑嘈杂声中不得不提高一个分贝，“那边好安静啊，在干什么呢？”
“出席葬礼。”模糊的、低沉的声线。
“啊？……你家金鱼的？”感觉到了不安。脑袋有些发愣。仍是戏谑的语气。
“我父母的。”
那是初二的吴子宸。
KTV眩目的灯光里，自己鼓起勇气，和周围的人一样，说着貌似随意的话。
永远是朋友。不会分离。祝你幸福。
认真地说出这样像是给不熟的同学填写同学录时才会草草写上的话。
他醉了，随意笑着，沉默而长久地注视着自己。
那是初三的吴子宸。
之后……就很少见到了吧。
——吴子宸。我也知道。
知道你在父母出车祸后的绝望，知道你很少真正地去微笑，知道你一次一次为自己肆意在心底划开伤口。
——吴子宸。你也这样过吧。
你也曾经坐在忽明忽暗的路灯下，呆呆地看狼狈的自己。你也曾在第一次用酒精麻痹自己，跑到卫生间吐完后抬起头看镜中陌生的自己。你也曾惊诧不安地看见了所谓的“不良少年”的生活，而后却嘲笑无知的自己。
可是你却把我划分进了普通的同学一栏中，之后再也不去联系。
——但我明明很了解你啊。像你准确地背出一个难记的化学公式一样，清晰回忆起你手掌的纹路。
记得那次我不经意地问了你的志愿吗。然后我一直在为了考上你要去的重点高中而努力呢。你一定想不到吧。我的黑眼圈其实不是如我自己所说“中考之前也毫无压力地熬夜玩游戏了呀”这样的原因，而是为了弄清你眼中特别简单的知识点啊。
所以吃力地与你考上了同一所高中。
看榜的时候，你的名字在榜首，而我的在榜尾。
以前的同学拿这个“遥相呼应”笑了好长时间。可是我好开心。如果还能看到你，那么一切都没有关系。
即使你叛逆，打架，早恋，因相貌帅气成为众人焦点。
即使我乖巧，沉默，平凡，扔在人群里再也找不出来。
即使你在A班。
即使我在D班。
“吴子宸从A班转到D班了”成了全校的爆炸性新闻。
几乎每个人都在问为什么。男生的缄默赶走了许多八卦的女生，可下一波又来势汹汹。
甚至出了“吴子宸在A班被排挤”“原来追求者太多实在应付不过来”这样广为流传的解释。
宋夏借着下课后班级的混乱，用手托着下巴，悄悄抬眼。
几缕额前的碎发无法遮挡男生眼中的寒光。挺拔的鼻梁。锋利的下巴线条。即使这样炎热的天气也不愿穿短袖——一件黑色的风衣，袖子上的纽扣解开，挽起到小臂。领口微微竖起，将初三那年在脖子上纹的“Ihatethisworld”这样像是非主流的字样遮去大半。
时光真是神奇的东西啊。三年时间，将吴子宸身上叛逆的几许味道打磨得一干二净，留下的仅有缄默。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冷的缄默。
不是初一活泼开朗的吴子宸。不是初二崩溃绝望的吴子宸。不是初三叛逆堕落的吴子宸。
可时光并没有抹去完全的他。他的相貌并无多大的变化，可他的目光比初三那年更加冰冷、尖锐、深邃。就像是死海。要在海边伫立良久，才能感受到那样的冷漠。
只是什么也无法挽回。
他还是他吗？不知道。
那么转班的原因呢？不重要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