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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最后的救赎(3)

余念嫌恶地将照片推远,企图放回桌上。

这时,她突然察觉照片背后有异样,翻看了两眼,只见照片底图下角有一点泛黄的字迹。

余念的敏锐,精准捕捉到这一点古怪。

她熄灭了香薰灯,用牙签沾住香薰上的精油,徐徐在泛黄的字迹上晕开……有了,是20160803,山月KTV。

这是死亡预告!

余念大惊失色,她又拿出另外一张歌舞厅女的脸部特写,核对了犯案时间,真的是八月三日,就在几天前!

她染开后面的字迹,上头清晰地写道:我将线索放在勘查现场的照片背后,是不是很令人不可思议呢?很快就会有替罪的羔羊前往地狱,带着他仅剩的罪孽。我必将救赎他,连同他渴求救赎的孩子。

余念哑口无言,她咬住下唇,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

她需要理清起因经过,从头开始。

这张照片之所以能呈现字迹,应该是先用无色酸性溶液在白纸上写字,干了以后,用溴瑞香草蓝浸湿就会呈现出黄色的字迹。

而沈先生给她预备的那一样香薰精油里,就混入了溴瑞香草蓝,所以在燃烧挥发出溶液时,照片底下就会有反应。

这个男人……早就察觉了吗?

那又为什么不说,偏偏用这种方式提醒她?

他骨子里的冷情让余念发寒,又将她先前对沈先生温柔面孔的判断统统摧毁。

只是,凶手是如何做到在勘查现场拍摄的照片上做手脚的?

他不可能混入警方内部,那么就有可能,照片是早就被他拍摄下的,早就做了手脚,然后在收集照片交于警方时,混入其中。

而一般初步调查现场的要么警方的技术工种,要么就是一些长期合作的法医单位,也就是说,凶手极有可能是当时负责刑事拍摄的工作人员,或者是一齐上前去负责收集罪证的法医,也就是是参与工作的调查人员!

何况,警方又如何会怀疑自己拍摄下的证据呢?

谁又想得到,凶手在犯下第一起案件的时候,就给了提示,他们却又视而不见呢?!

余念的心中燃起了熊熊怒火,她险些要崩溃——躲在背后看别人惊恐、害怕、无措,就这么有趣,是吗?

还有,替罪羊,以及他渴望救赎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小白只是替罪羊吗?他渴望救赎那个孩子?

她要疯了。

也没有时间了。

余念下楼,打算去找沈薄说个清楚,至少要让警方尽快知晓这些事。

二楼,房门紧闭,然而门缝下溢出的光,暴露了他还未睡的事实。

余念曲指轻轻叩门,唤道:“沈先生,你睡了吗?”

敲了三下,才有回音。

“请进,余小姐。”

门果然开了。

余念蹑手蹑脚进门,刚越过浴室,就见沈薄从中踏出。

他穿着整洁的浴袍,身上散发着清冽的味道。

发梢还微湿,颜色更深了,那些水沿着丝丝分明的发间滑落至鼻尖,留下清澈剔透的嫩珠。

沈薄微笑,开口:“点心吃了吗?”

余念微张嘴,“我……”

“嗯?”他的笑弧更深了,“还没吃,我看得出来,你的嘴角没有粉屑,也没有用餐巾擦拭过留下的浅浅红痕。”

“沈先生……”她急于打断他,急于发表自己的意见。

“你的皮肤比较敏感,又显白,不是吗?”他突然走上来,猛地将余念扣在墙上——他的手滞留在她的手腕处,骨节分明,一寸寸抚动着,将她压制在墙根,紧贴冰冷的墙。

余念被吓了一跳,却没比他弄疼。

她反应过来,现在的姿势太过于暧昧。

沈薄近在咫尺,目光****地打量她。

他的嘴角微勾,却并不放荡,有种和煦的温文尔雅,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他绝对不会对她做些什么。

“沈先生?”余念眨了眨眼,问。

沈薄将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根一根松开,最终微张双手,完全放开了她。

“看啊,你的手腕不就是这样吗?稍一触碰,就会泛红,我在验证给你看,我对你的了解。”

余念视线下移,果然,她的手腕有一丝浅浅的红痕,虽然触目惊心,却没有一点痛感。

这个男人,真是奇怪。

余念避而不答,只捡着要紧的说:“沈先生,那些照片有问题,经由我的判断,凶手可能是当时勘查现场时负责拍照的刑侦人员,而接触过照片的基本就只有统计与收集物证的法医,所以,小白是无辜的。”

“我已经知道了,并且给警方发送了讯息。他们早已察觉,而小白和凶手的关系匪浅,他不肯说出凶手的去向,以及那个孩子的。”

“为什么不和我说这些?让我一个人查这么久?”

“这是警方的要求,在未验证你的能力之前,不得暴露要求保密的工作。而现在,你合格了。”沈薄依旧浅浅笑,笑意暧昧而朦胧,“我还想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现在……是不是松了一口气?”

因为没背叛,所以松了一口气吗?

“是的,我很庆幸。”余念如实说。

“那么,继续工作吧,余小姐,你还未曾……获得他的心。”沈薄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他说的“他”一直指的是小白。

余念又回了房里,她手上的余温未褪,细嗅一下,还残留着那股冷冽的味道。

这是什么味道?

是薄荷,还是其他的什么?

她闭上眼,回想了一下——泠然逼人的清香,毫无矫揉造作的浓郁甜味,好像是兰花的味道。

兰花吗?

余念又想起了小时候得到的那一块手帕,上面就有这种似曾相识的味道,是脉脉兰花香。

隔天早上,余念还是如往常那样去探望小白。

昨天的事虽然还历历在目,但她却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踏入房中。

“小白?”

小白还是坐在那张椅子上,固定的位置,好像裤子底下有强力胶,一沾上,怎么撕都撕不开。

不过,今天他把窗户拉开了,流入了阳光,映在他发白的脸与空洞的瞳孔之中,有了点活气。

余念带了一碟兔子包,莲蓉蛋黄馅儿,娇小可爱,咬下去,嘴里充斥着鼓鼓囊囊的奶香。

她拿了一个,递到小白的嘴角,眼睛笑得像是两汪月牙儿,“吃吃看,我做的。”

小白点点头,没回绝。

他接过兔子包,小口咬了,吃的很秀气。

“喜欢吗?”她又写下问题。

“喜欢。”小白回。

“你昨天和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余念不想避开昨天,还是照常与他相处,那样的话,太假了。

想要让人信任,就必须以真心换真心,所以才会迷失。

小白指尖颤动,他垂眸,没有力气,也不想提笔回复。

“想要听听,我是怎么想的吗?”

小白看她一眼,眼睛亮了起来,点了点头。

余念一笔一划,认真在纸上写着:“其实,一开始接近你,我是有所图的。我是学心理的,现在是测谎师。就是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能推断出你在想什么,即使不说话,我也会读心术,看出你的一点破绽,知道你的情绪。我在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的眼睛特别好看,很干净,所以我觉得……你并没有杀人。”

她写完这样繁琐的一段,先交给小白看。

小白看完,只抿了抿唇,不言语。

余念继续写:“你觉得你袒护的那个人是好人吗?他看似都在杀伤害孩子的父母,但他一定是好人吗?那你知道,他称呼你为懦弱待宰的羊羔吗?那个孩子……真的是安全的吗?”

小白的情绪终于有了波动,他挥舞双手,只一会儿又平静下来。

他艰难地出声,一字一句,小心翼翼地说:“我相信……你,告诉你……全部事情。”

秋季本就多雨,一点乌云遮蔽,转眼飘起绵绵细雨,淅淅沥沥。

屋外哗哗作响,屋内鸦雀无声。

小白的声音犹在余念耳旁回荡,虽弱不可闻,却在她心中激起巨大回响。

她成功了,取得了小白的信任。

余念点了点头,示意小白从头讲起。

听他的描述,他们初识是在一年前的黄山区。

那天的天气也和相似,天冷,飘着梅雨。

小白辞别养大他的奶奶,打算来黄山区找一份工作。

他没去上过学,从小到大都是自己看着拼音本认出的字,又先天性耳聋,也没能找到什么靠谱的事做。

于是,他白天去工地里帮忙,晚上尝试给杂志社投稿,手写一些稿费低但好过稿的文章。

当他刚拿到第一笔稿费时,被跟了他许久的街头混混盯上,抢走了钱。

他们打他时,还以为他有多傲,半天不吭声,再怎么疼,都不会低头求饶。

混混觉得无趣,把钱揣兜里就走了。

小白一个人蹲在酒吧后门等雨停。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估计还得去工地里继续帮忙,但楼盘也快建好了,不知道那个包了工程的头儿还收不收他。

他觉得嘴角刺疼,伸手去抹,有一点黑青色的血块。

开了裂口,嘴都不敢张。

这时,一个女人叼着烟经过,回头打量了他好几眼,本要走,又折回来。

她问他叫什么名字,看口型大概能推断出来。

小白摇摇头,他没名字,家乡的奶奶也是用方言喊的名字,发音是“白”,却不知转换成简体字究竟是什么。

所以,那个女人也叫他小白。

她就是余念他们一直想找的人。

余念在本上记录着,眼见小白望着窗外出神,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后来呢?”她问。

小白转回目光,继续写下——

后来,他就住在她家楼下。

小白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她,就觉得是她包扎的伤口,是她救的命。

他要报答她。

而且,这个女人总是穿着一袭吊带蓝裙,露出干净好看的肩头,像是晕着白月光的那种,莹莹发光。

万一有人见色起意呢?

他得埋伏在这儿,等着她。

她赶他走,嫌他烦。明明讨厌到不行,却又喊他上楼吃饭。

再后来,小白就跟她住下了,得知她的工作是法医,还有些不好意思。

她看起来这么厉害,他什么都不会,照顾不了她,也帮不了她。

“我想要杀人,你怕吗?”她问他。

小白摇摇头。

女人感到无趣,漾着交叠的细长双腿,在纸上画下名单——就这个,我杀了他。

没过几天,那个男人真的死了。

小白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真的。

她真的杀了人,明明笑得那样好看,温柔地说出了残忍的话。

这是小白第一次开口说话,语无伦次,腔调古怪,也特别可笑。

女人果然乐不可支,但最后,又落寞地说:“我告诉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告诉别人,我相信你。”

其实可能也不是相信,只是小白去说真凶,谁又会信?

他还是个聋子。

再然后,又死了一个人。

小白自我安慰,她是在杀坏人。

那些人对自己的子女残暴不仁,该杀,不是吗?

过了几天,小白回家的时候,在门边看到了一个女孩。

她的手腕上有一道淤青,细长的一道,像是被人打的。

小白过去问她,她又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是个哑巴,和他同病相怜。

小白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把她带回家了。

他想休息一会儿,再醒来时,却发现孩子不见了,桌上还有一些古怪的东西,类似细长的刀之类的。

没过多久,就有警察破门而入,把他逮捕了。

余念抿唇,轻声说:“她这是在利用你,你应该知道的。”

小白迷茫地看她一眼,再写下:她是很好的一个人,走了也挺好的。她对我很好,孩子是她带走的,她也会对她很好。所以,我瞒了下来。

“所以,你想牺牲自己,让自己当替罪羊?”

“她救过我的命,我想还她。”

余念揉揉额角,说:“小白,警察很厉害,他们已经查出你不是真凶了。”

“是吗?”他写下,顿笔时停滞了一会儿,笔油溢满一大块,“那你们找到她了吗?”

“没有,但根据你的描述,他们已经去了解了最近离职的法医人员是哪些,初步定下了犯罪嫌疑人。”余念拿出方才传真发送的照片复印件,给他看,“是她吗?”

小白点点头,承认是她。

余念不想瞒着他,又将昨天那一段死亡宣告的话给他看,“她亲口承认了,你是她找来的替罪羊。可能不是她救了你,而是一早她就有杀人计划,并且盯上了你。”

小白问她:“为什么?”

余念摇摇头,她也想知道为什么,知道了,或许就能避免灾祸的发生。

天太暗了,屋里就点了一盏灯。

风横贯进来,灯微微摇曳,挂在天花板上荡啊荡,将光晕打的一圈圈晃着。

小白的双唇紧闭,拧出一条线来。

他揪住了裤子,手指攥紧,松开,又抓出褶皱。

反反复复,裤管变得新旧掺杂。

“为什么?”他微张着嘴,脸涨红了,难耐地喘气。

余念知道他自责,伸手,拍拍他的背,“你别担心,孩子我们会尽力去找。”

“不……”他乌黑的长睫垂下,似在挣扎,纠结一会儿,才说,“我是说,为什么要骗我?”

余念一愣。

是了,他敏感又脆弱,面对自己一心守护的人,有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执拗与坚持。

直到知晓,他所守护的一切皆为幻想。

他所想的纯洁与真爱,都是别人幻化出来的、借以欺骗他的借口。

她只是引导他,心甘情愿为她赴死而已。

也仅此而已。

余念不知该说什么,她再度捻起一个兔子包,递到他的唇边,笑着说:“还吃吗?吃完这个,我就把碟子拿下楼了。”

小白点点头,捏着兔子包的手很紧。

他的手指依旧很白,凹陷进柔软的面包身内,映入浅浅的暗影,与小面包糅为一体。

余念关上门,走了。

沈先生委托的事情,她已经全部完成了。

剩下的,就是在邮件里谈及委托经费,就等钱到账了。

余念回房收拾东西。

她环顾四周,发现桌上多了一只新剪的玫瑰,像是在温室里成长,娇嫩到不可方物。

艳艳的猩红色,热情似火,将一屋都燃上一种绮丽的暖色。

是沈先生送的吧?

余念不知不觉勾起了一点嘴角,复而,又转头,开始收拾衣物。

她带来的东西不多,无非就是两套衣服。

出门前还披了一件深黑色的风衣,白净细长的脖颈上套了一圈围巾,随风摆着垂穗,有种冬末的意境与绒绒暖意。

她提着行李箱,先是和张姨打了个招呼。

张姨和煦地笑了笑,递给她一枚胸针,是手工织造的,用了银色的丝线,绘制成一片小巧的银叶。

很漂亮,她很喜欢。

余念点头道谢,问:“沈先生呢?”

张姨指了指庭院,直白地告诉她去向。

余念转身走进庭院,沈薄半跪在温室里,他戴着鲜红色的手套,操着一把小剪子,在摆弄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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