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不!求求你……救救他……啊,不要,不要……”谷慕晴皱紧眉头,双手胡乱的挥舞着。
绿玉刚推开门,就听见急促惊恐的尖叫声,反手关门急奔到床前,“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快醒醒?”
听见有人在耳边呼喊,谷慕晴艰难的动了动眼皮,一个身着莲青色夹裙的熟悉身影映入微睁的眼帘。
这不是绿玉最喜欢穿的衣裳?她努力着又睁了睁眼睛,愣了一下,用手抚了抚平坦的小腹,突然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满脸泪痕好不狼狈。
“绿玉,我们这是地下相见了吗?是我没用,护不住你们,我,我好悔好恨……。”
“小姐?”绿玉急忙用手拭了拭谷慕晴的额头,又贴了贴自己的,喃喃自语道:“不烫啊。”
吱一声,门帘一掀,一股凉风灌了进来,谷慕晴猛地打了个哆嗦。
“晴儿,你怎么哭了?你可终于醒了,这都已经高烧昏迷了三天!”
谷慕蝶眼神焦急的走过来握住谷慕晴的手,“听说你掉进了谷远湖,姐姐急的茶饭不思,要不是大夫说你风寒入体,需要静养,我真要天天守在这里照顾你了。”
谷慕晴的身子不自觉的轻颤一下,整个人傻了一般。
绿玉心里一紧,二小姐人前最会做人,人后不知道作出过多少欺负戏弄小姐的事,想起上次骗她们主仆吃泻药的情景就打从心眼里气愤。瞄了瞄小姐发白的嘴唇,叹了一口气,赶忙走过去关门。
“是啊,晴儿,二小姐对你的关心姨娘可是真真的看在眼里,真是心里感激的紧。你说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
“打开打开。”白姨娘不耐烦的挥了挥正准备把门关上的绿玉,斥道:“屋子里本来就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味,再关上门,熏到小姐可怎么好?”
白姨娘紧跟在夫人华青芙身后走了进来,一进门就不顾身份嚷嚷了起来,并未顾及喊出晴儿时夫人略微变色的脸和停在半路欲开口阻止打开门的手势,眼中反而闪过一丝小得意。
在大夏朝尊卑极其严苛,所有子女必须尊嫡母为母亲,姨娘半主半奴,是不好与所生公子小姐过于亲近的,免得糟了嫡母的忌讳。
谷慕蝶抬起头神色复杂的看了白姨娘一眼,谷慕晴落水时曾有一抹身影一闪而过,看身形体态和白姨娘相差无几。
本想着这个不受宠的姨娘就是知道谷慕晴落水与自己有关,也没有证据,但闹起来终归影响自己的闺誉。
正还在为此事心烦焦躁着,结果迎上来的却是白姨娘不着痕迹的让她安心的谄媚眼神,不由得扭头看着谷慕蝶那张惨白的小脸,心内满是得意和轻蔑。
谷慕晴哪里顾得上这些,她使劲揉了揉眼睛,却越来越迷糊,耳边只有嘈杂的嗡嗡声。看着一屋子人的嘴巴不停的开开合合,像市井里新流行起来的哑剧,谷慕晴暗暗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嘶,好痛,等等,谷远湖?高烧昏迷?”
谷慕晴震惊的扫了一遍略显拥挤的房间,入眼是自己最喜欢的藕荷色暖帐,缀着紫色镶金边的玉纱流苏,竟是自己在侯府里的闺房!
顿时心扑通扑通的狂跳起来,心思却越来越清晰明朗。
三年前!?
谷慕晴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次睁开眼环视了一圈众人,各种细微表情隐入眼帘心底,担心的,忧虑的,嘲讽的,幸灾乐祸的……
前世的一幕幕在脑海闪过,和眼前的一切窜连到一起。
父亲多日见不到人影,自己是死是活完全漠不关心;嫡母眉头微皱流露出隐隐忧心,却始终诱不过亲生女儿的乞求和怂恿;姨娘虽为生母,明明知晓自己坠河的真正原因,却仍然甘愿讨好二姐姐,对自己刻薄冷漠;还有……
谷慕晴正暗自思索着,一道促狭的目光扫了过来,抬起头对上了撇来的视线。
如妈妈正站在母亲身后,见谷慕晴抬头连忙换了副忧心忡忡的神色,似在询问她有没有事。神色变换虽然只是一瞬间,却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谷慕晴双眸隐隐发痛,双手狠狠地紧了紧,强忍住过去质问原由的冲动。
伤害过自己的,等着瞧,我谷慕晴一定会加倍奉还!
“三妹妹,看你的样子应该过两天就能恢复了,正巧武国公府嫡大小姐武湘玲给我发来了一张赏花宴邀请函,日期是两日后,姐妹们会一起去,你可别忘了啊。”
说着谷慕蝶拍了拍谷慕晴的手,嫣然一笑,一副极为姐妹考虑的天真俏皮模样。
算算时间,二姐姐此时应该和自己一样还有三年及笄,恰好是十二岁吧,天真略显稚嫩的脸上怎么也找不到半分虚伪恶毒,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是啊,去吧去吧,晴儿虽说只比二小姐小了几个月,眼看着也到了及笄的年龄,却闷着头极少出门,趁着这次出去见见世面。”白姨娘忙不迭的开口,眼角余光扫了扫谷慕晴,暗中打着眼色。
“三姐姐去吧去吧。”四妹妹也随声附和着。
听着极为熟悉的稚嫩嗓音,谷慕晴偏过头去看了一眼。四妹妹谷慕婉,今年九岁,削尖下颏两片薄唇,一双含情丹凤眼,两弯上挑柳叶眉,满头珠翠环佩叮当,一颦一笑已略显风情,更刻意学了白姨娘的娇弱模样,与白姨娘足足有八分相似。
四妹妹和自己一向不亲近,此时却得了白姨娘的暗示不停的摇着自己的衣袖撒起娇来。
谷慕晴的头被摇得有些眩晕,心也跟着狠狠地沉了沉,前世的情景如今仍历历在目,当时她欣喜的答应一同前去。这个季节已经渐冷了,汗也出的不多,以为涂了上好的香粉可以暂时遮住怪味。
却不料越擦味道越浓,无论走到哪里旁人都会捂住鼻子一脸的轻蔑嘲讽,然后故意躲的远远的。
一夜之间她身伴怪味的消息便传遍了燕京城,几乎成为了整个皇城的笑柄。
也是从那次开始,内心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一般挥之不去,脑海中都是顺着额头簌簌往下掉的臭鸡蛋汤水以及四周低低的嗤笑声,此后她再也不肯出门。
也许自己悲惨的一世从那个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吧。
远去的片段不断的在脑海中回放,谷远湖,和二姐巧遇聊天,唯有紫竹站在身后。喝完紫竹端的药后夜里便开始盗汗多梦,怪味渐重……紫竹一向与谷慕蝶亲近,前世谷慕蝶已承认落水是她所为,莫非……
谷慕晴用尽力气掐了一下自己,钻心的疼痛让自己冷汗直冒,心境慢慢平缓,心底快速的思量着。
汤药自己可以不喝,可是怪味还是无法全部遮掩,自己的身子虚弱,谁知道一计不成恶毒的二姐还会下什么绊子,不能去那个劳什子的赏花宴。
略微缓了缓,顺势抽出了衣袖,身子转向谷慕蝶,一脸欢心雀跃的笑道:“真的吗?太好了!”却没错过谷慕蝶眼中闪过一抹计谋得逞的得意表情。
谷慕晴看着眼前那张恨不得立刻撕烂的嘴脸,轻轻笑着。
紫竹这会儿该到了吧,那个推自己入谷远湖的帮凶,既然往事重演,你们非要至我于死地,那就别怪我冷漠无情!
唉……前世自己到底有多傻啊。
正想着,紫竹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中的汤药袅袅的冒着热气,浓浓的药味顺着凉风送了进来,含着一股异香。紫竹含笑对着众人一一见了礼,最后不着痕迹的朝着谷慕蝶点了点头。
上前一步对着谷慕晴道,“小姐,该喝药了。”
谷慕晴眼神一暗,唇角掀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我自己来吧。”趁着紫竹双手放松欲递过来的空档,伸出素手,一手状似无意的伸到托盘下紫竹的手上,手腕向着谷慕蝶的方向微微用力一带。
“啊!啊!”两声尖叫声,房间里顿时乱成了一团,乳母秦妈妈眼中满是心疼,忙不迭的取出烫伤膏奔到谷慕晴面前。
谷慕晴摇了摇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捂着左腕上肿起的一片红痕,紧咬嘴唇。
眼神却满含担心的望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谷慕蝶那高高肿起的右边脸颊,心底则是一片快意。
谷慕蝶,别着急,这只是一点利息而已。
惊呆了一瞬的紫玉倒也伶俐,赶忙的跪下来连磕三个响头,急道:“二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是……”
话音未落,啪,谷慕晴用尽全力扬起了右手,伸出手指颤颤的指着被打得歪了头仰倒在地的丫鬟,猛地咳嗽了几声,心痛的说,“紫竹,枉我好生信任你,你却如此毛躁!我也就算了,你竟然烫伤了二姐姐,你好大的胆子!你……”
话未说完,身子晃了两下,一头栽倒在软榻上,晕了过去。”
“快,去找大夫。”秦嬷嬷颤着身子随手抓住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呵到。
相府的大夫很快被搞不清状况的小丫鬟领了来,也是个极有眼色的,简单的看了几眼,扔下烫伤膏后,跟在刚走出不远的众人身后,去为谷慕蝶看诊了。
刚刚还热闹嘈杂的房间一下子空了下来,绿玉对着大夫忙不迭远去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不满的嘟囔着:“呸,趋炎附势的东西。秦妈妈你说,这大夫势利眼也就罢了,白姨娘和四小姐是怎么回事,小姐的胳膊也被烫的不轻,她们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不说,还随着一起跑去照顾二小姐了,看白姨娘那焦急的眼神简直比夫人还上心。”
说到激动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这哪像个亲娘亲妹妹的样子,这些年来,她们什么时候关心过小姐?要不是怕小姐伤心,我就……”
“给我闭嘴,你这个毛毛躁躁的丫头,小点声,长廊上的婆子们还没走呢,还嫌小姐的麻烦不够多吗?”
秦妈妈伸出食指佯怒的点了点绿玉的额头,叹了口气,“咱们小姐也够命苦的,这次掉进谷远湖侥幸捡了一条命,真是万幸。以后我老婆子就是拼了命也会护着小姐周全。”秦妈妈怜惜的瞧了一眼谷慕晴的苍白脸色,不禁红了眼圈。
“走吧,我们出去。”秦妈妈看小姐睡稳后,招呼了绿玉,叹息着关上门出去了。
听到关门声,谷慕晴的手指紧紧的攥在了一起,强忍住的泪水一滴滴的沿着脸颊留下来,打湿了枕巾。
门前不远的走廊上,不断的响起板子的起落声和紫竹渐渐微弱下来的哼哼声。
谷慕蝶够狠够谨慎,生怕紫竹说漏了嘴,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给,就堵上嘴,央着母亲罚了五十板子。五十板下来就是一个小厮也得去了多半条命。
“哎哎,张婆子,别打了,快去禀报夫人,紫竹受不住已经去了。”
悉悉索索,随着脚步声的离去,兰清院终于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躺了片刻,谷慕晴缓缓的坐了起来目视着前方,消瘦的脸颊上一双水眸格外的明亮,抬手轻抚小腹,突然扬起一抹莫名明艳的笑容。
午后的秋阳打在紫檀雕花窗棂上,透出淡淡微光抚摸着那苍白如玉的面颊,朦朦胧胧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