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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少年叶寒

小家伙千里迢迢赶到这座边疆小城来见我。我答应过为他庆祝十八岁的生日。我叫他小家伙,但更多的时候,我叫他小寒。他有一双黑色岑寂的眼睛。

他趴在窗台上,一边抽烟,一边凝视着远方帕米尔连绵的雪山。我从侧面细细打量他。相比两年前,他原本圆润的脸蛋变得棱角分明。那时,我正教他绘画。他浓密的卷发像海浪一般令人莫名地想要回忆过去,黑色的瞳仁仿佛他有千言万语想要对我倾诉。可是他始终不愿先开口,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出于少年特有的羞涩,还是他与生俱来的矜持。可是我看得出来,在他的笑容背后,隐藏着隐隐的悲伤。

第一次见到他,他已经是一个卓尔不群的少年。他有一颗过于成熟的心和安静的性格,这一点,也印证了他是适合画画的。他对绘画,或者说对于艺术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他总能从另类的角度去表达自己独特的观点和思想。我还喜欢他的手指,他手指修长,和他父亲一样性感,抽起烟来姿势很美,虽然我不赞成他抽烟。可是今天,他就要满十八岁了。这是他给自己的一个理由。他绘画时过分专注,那种姿态,仿佛他本身就是一件完美无瑕的艺术品。他的身体修长,瘦弱,但不显得单薄,是天生的美少年。如果我是十六岁的少女,我一定会为他心动。可事实上,我三十岁了。他在我的心里永远都是一个孩子,尽管他无数地在我面前标榜他是一个男人。每一个少年都急于证明自己是一个男人。现在,他在我面前抽烟,就是最好的证明。他的卷发在微风中轻轻地翻卷。这一点也遗传了他的父亲。简单地说,他越来越像他的父亲。他四十岁的父亲是我的未婚夫,是一名优秀的地质学家,此时正在慕什塔格峰研究冰川的运动。他的母亲因为生下他大出血而早早地离开了人世。两年前,我刚刚成为小家伙的家庭教师时,一度认为他是一个性格孤僻的人,随着对他的不断了解,我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这个从小丧母的单亲少年,居然有着令我惊讶的良好人格。我承认我有时过于情绪化而他有时我面前表现得比我更加理智。这一点,也和他的父亲很像。他们父子两个,都是内敛而又情感丰富的人。

小家伙转过来,对我说:“你想我吗?”他穿一件白色T恤,被框在蓝色的窗棂之中,像一幅优美的人物肖像。窗外是海蓝色的天空向黑色逐渐倾斜下去,夜幕已经悄悄降临了。远方皑皑的雪山在天幕下发出令人炫目的蓝光。“偶尔想吧。”我想了一下,说。他的父亲穿着我为他编织的蓝色毛衣,也曾站在他同样的位置,对我微笑,那时,我忍不住走近他,和他拥吻。他的吻冰凉冰凉的,仿佛圣诞节飘落的雪花,落在我的嘴唇上。我可以设想,眼前这个小家伙,长大之后,会有多少女孩子为他心动而痴迷。我问他:“上学时有被人追吗?”“当然,”他说:“还很多呢。”真是个自恋的小家伙。“那高考考得如何?”我说。他歪了歪嘴巴:“我可能要复读了。”“发挥失误了?”我说。“当然不是,”他说:“其实是谈恋爱去了啦。”他的成绩一直很好,考重点大学不成问题。小家伙倒是很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失败。我说:“你伤心吗?”“倒还好。”他说:“我现在已经想开了。”“你哭过吗?”我追问他。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你怎么知道?就悄悄流过几滴眼泪。”这真让人欣慰,他还是一个真诚的孩子。

我不知道他的内心和两年前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但至少现在,我看到的小家伙,还是原来那个小家伙。永远都是那么自信,那么朝气蓬勃。我想,在来边疆之前,他一定为了他的失败而痛苦过,但是此时的他仍旧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散发出灼人的能量。有时候,看着他,就像看到一个年轻的他的父亲。我已不愿过多地夸赞他,免得他过分骄傲。

?

“今天你生日,想吃什么?”我问他。他又点了一支烟,烟雾在他黑色的波浪上盘旋。他说:“当然是边疆的特色小吃。”“不如,我做给你吃吧,外面饭馆不见得我手艺好,要不要试试?”我说。“可以啊。”他回答得轻松。我猜想,他的心思并不在食物上。“你先看看电视吧,我一会就好。”我起身去厨房:“要不,你给你爸爸打个电话,我想只有你才能把你爸爸从山上叫下来。”他面露难色:“你是说地质学家?还是不要了吧。”“可是今天是你十八岁生日啊,这么意义重大的日子,怎么能不叫他呢?”我打开冰箱拿出食材,琢磨着他怎么这么称呼他的父亲,是因为爱他吗?还是仅仅只是讽刺?

“你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他坐到沙发上,打开了电视,看样子明显有些不高兴。

我假装没听见。

可是我没有告诉他,我已经给他父亲打电话了。他父亲呆的那个地方基本上没有信号,我先是打到了联络站,拜托上山去的登山队员去冰川营地通知他。

我为小家伙准备了馕,羊奶茶和奶皮子,还有手抓羊肉……电视机里传来塔吉克族歌舞,两年来,这些歌曲陪伴我无数个寂寥的夜晚,不久前,小家伙打电话来和我说过,他对塔吉克族的歌曲和鹰舞很感兴趣,我答应过教他。只是眼下,他根本不看电视,望着窗外发呆。我担心他这次高考失利,会让他的父亲大发雷霆。来边疆之前,就耳闻小家伙正在恋爱,那时,他正高一。我原本以为他能够控制自己的情感,而不至于学业受到影响,据我了解,他从小自律性就很好。现在看来,他犯了每个少年都会犯的一个错误。或许,这并是什么过错,而是他必须经过的一段路程。

食物摆了满满一桌。我又从冰箱里拿出悄悄为他订做的蛋糕。小家伙看到我在为他点蜡烛,有些羞涩地回到窗户前,又一次点了一支烟。看来他抽烟很凶。这不是一个好习惯。虽然不可否认他抽烟的姿势的确很帅气。我还是得说说他:“你平时也抽这么多烟?”“当然不,平时就偶尔抽一两支。”他说得漫不经心。“那么,平时你收到的情书也很多了?”我说。他想了想说:“在我们班,我是最多的。”“有人说你是帅哥吗?”我打趣他。“有人这么说过。”他回答。我回到正题上:“你还是少抽点烟吧,我的小帅哥。”“你别逗我了。”他把烟头弹出窗外,楼下是一个民族工艺品市场。平时还算热闹,大多都是出售手工的羊毛地毯商店。此时大部分的商店都已经关门了。有两个外国游客背着旅行包,靠在电线杆旁抽着烟,眼神寂寥而惆怅。几个戴着艳丽头巾的塔吉克族妇女缓缓地走过。天边仿佛有乌云翻卷,起风了。我担心小家伙的父亲在天黑之前赶不过来。

“许个愿吧。”我说。

“什么愿望都可以?”小家伙坐过来。我关了灯。他的脸在烛光中显得细腻极了,像光滑的陶瓷。

“当然。”

“上次的事,请你答应我。”

“你好执着。”

“我本来就执着,这就是我。我长大了,你要像对待大人一样对待我。”他很认真。

我无言以对。

然后是良久的沉默。房间瞬间安静下来。电视声显得突兀。融化的蜡滴滴在蛋糕上,发出嘶嘶的响声。我把头别向一边,窗外,黑夜正以无可比拟的速度笼罩下来。街上亮起了稀疏灯火,帕米尔高原冷冽的空气飞旋进来,有一种苍凉的味道。

?

“叫你什么好呢?”他喝了一口奶皮子,调皮地说,“总之,我不想叫你妈妈。”

“我还不是你的妈妈。”我说:“我还没和你的父亲结婚呢。”“我也不想你们结婚。”他嘴唇上粘着一圈奶渍,果真还是一个孩子。我说:“那么,你都不想有一个妈妈吗?”“从来不想。”他说。“这样累吗?”我说。“不累。”他回答。或许是我错了。我一直站在一个成年人的位置上,和他交流。这对他来说或许并不公平。可是我不得不这样做。

“我想喝酒。”他突然说。

“小孩子不能喝酒。”

“你又忘记了,我十八岁了,这点要求都不能满足?”他对我露出笑容。他的微笑灿烂极了,像夏天里明媚的阳光,让人无法回绝。

好吧,说实话我从来就没有办法回绝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吐鲁番产的地道葡萄酒,“就这个吧。”我找出开瓶器。他一下子来了精神,仿佛这才是他成年应有的仪式。“你喝过酒吗?”我倒了两杯。“以前和同学悄悄喝过。”他说:“他们都喝醉了,我没有,我不会让自己醉的。”“为什么?”我说。“我不知道我喝醉了会是什么样子,所以不敢喝醉。”他回答。“你真是个孩子。”我说。

“我再重申一次,从今天起,我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他可爱地抗议。

“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个孩子。”

他只得妥协,举起杯子说:“干杯。”

“干杯。”

黑夜已经匍匐在这片高原之上。远方的雪山在夜幕下发出幽幽的白光。风中夹杂着雨水的气息。这片处于大陆中心的高原很难得有一场雨。夜晚使得温度急剧之下,我找了一块披肩,也给他找了一件他父亲留下来的牛仔外套。小家伙说我的披肩很美。我也赞美了他。我们吹灭了蜡烛,重新开了灯。外面寂寥的灯火星星点点。这并不是一座繁华的城市。他突然说:“我想叫你的名字。”他的表情有些难为情,像做了好大的决心,又像是因为酒精。

“可以,但是在你爸爸面前不行。”

“小云。”他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叫了一声。他的目光笃定,眼神流转。

我抿了抿嘴,对他笑了笑,算是回答他。可是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火热起来,脸颊应该也红了,真是难为情。怎么回事?难道是我喝醉了?

“我喜欢和你做朋友。“小家伙说。

“不,是好朋友。”我纠正他。

“可是,我好难受,你知道吗?”他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我无言以对,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我走到窗前,窗台上放着烟盒,我抽出一支,为自己点上。

小家伙走过来,也点了一支,趴在我身旁,陪着我沉默。他不敢看我,望着灯火迷离的窗外。乌云淹没了星群。冷冽的风带来冰川的气息,竟然有一种奶油冰淇淋的味道。或许,这注定是他十八岁生日时,必然会经历一切。我只是刚好幸运地成为他长大成人的一道印记。

?

?

他说:“你还在创作吗?”

良久,我正想找个什么话题打破这该死的沉默,小家伙就先声夺人。这是我不太愿意聊的话题。但我没有生气。因为他是小家伙。我的小家伙。两年前,我教他学画画的时候,正是我人生最为低落的时候。我才思枯竭,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在一家民族艺术公司搞专业创作,余下的时间,我画了一系列的作品参加各种比赛,结果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般获得好评。创作的低谷期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遇见了小家伙的父亲。那时,他托人为学画的小家伙找家庭教师,刚巧他一个搞艺术的朋友和我相识,就推荐了我。他早年也学过画,对绘画有自己的认识和审美。闲暇时,我们聊起了人生,当然还有我的创作。他仔细看了我的作品,认为我应该走出固有的生活,换一个环境,找寻新鲜的创作灵感。那年,他正准备前往帕米尔着手冰川研究。一天,他从遥远的边疆小镇上打来电话,说:“来吧,来帕米尔,你会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他的声音因为相距遥远,回声回旋。我几乎在一瞬间,就爱上了这种有点虚无缥缈的声音。事实上,在之前的相处中,他已在不知不觉之中占据了我的心。我不知道他在电话中的那句话是不是有另一层含义。但事实的确如此,我既找寻到了灵感,又收获了爱情。

我很悲观地告诉小家伙:“没有人欣赏我的作品。”

“我欣赏。”

“谢谢你,小东。”我走到餐桌旁,又为自己倒了一杯。

小家伙极力要求要看我的作品。我只得带他去我的书房,也是我的画室。里面异常凌乱,颜料味道浓重。我画了很多大大小小的塔吉克族人物肖像。这个民族的服饰颜色鲜艳,配色大胆,人物的脸部轮廓很深,有绿松石一般的眼睛,只因是中国少数几个血统纯正的白种民族。小家伙选了一幅塔吉克族盛装少年的肖像画。画中的少年并不是静态的,而是深沉地吹奏着鹰笛。他最喜欢这一幅。我也是。除了瞳孔的颜色,画中的少年和小家伙几乎一模一样。“他和我很像。”小家伙也看出来了。他安静地打量着这幅画。他看得很仔细,将自己沉浸在画境中。

“这样吧,你也帮我画一张吧。”良久,他转过身来说。

“画你?”

“是的。”

“要怎么画?”

“画我的身体。”他见我一惊,连忙严肃起来,说:“我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这个想法我很早就已经有了,我想为我的十八岁的身体留下一个纪念。”

小家伙看了看工作台,至少素描笔是现成的。“就画素描吧。”他放下酒杯,很洒脱地脱下了T恤,露出精瘦的上身。这简直是标准的少年身体,锁骨突出,毫无赘肉。我这才注意到他发育得很快,两年不见,他又长高不少,比例几乎完美。我现在才意识到今天一直是仰视着和他说话。这一瞬间,我竟然有一种砰然心悸的感觉。天啊,我到底是怎么了。

“是真的吗?”我说:“还是你喝醉了。”

“没有。我是认真的。”他背过身去,只是迟疑了一秒钟,就麻利地褪去了身上所有的束缚。

?

“说说你的女朋友吧。”面对他年轻的身体,我只好找一些话题,让气氛不至于那么尴尬。还好,他只是背对着我。一个奇怪的想法钻进我的脑子:母亲会爱上自己青春期的儿子吗?那种朝气刚好和丈夫的日渐老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且儿子又是丈夫和自己爱情的结晶体,没有理由不爱上。如果是我,如果我成为母亲,有一个过于优秀的儿子,我应该会将母爱转化成迷恋。但是这种情感又必须很好地控制在道德的准绳范围之内……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命题。小家伙就总是说我,搞艺术的人,脑子里都有些奇怪的想法。我只得笑笑,没有否认。

小家伙说他女朋友家教很严,可是他们还是悄悄地接过吻了。甚至,她还为了小家伙骗过他的父母,和他一起去了附近的城市渡过一个难忘的周末。那是小家伙和她最美好的回忆。她什么都听小家伙的,把他捧在手心。他们不在一个班,下晚自习就一起回家,课间休息时就在一起相处,在同学面前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好友们都心照不宣。

“她长得怎么样?”

“有点微胖。”他说:“脸很漂亮,但是肯定不能和你比,也不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

“为什么这么认为?她是小姑娘,我是老女人,这怎么比?”我说:“何况,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你应该喜欢有气质,有内涵的。”他说:“而且你也不老,你只比我大十二岁而已。”

我撇了撇嘴:“她有气质吗?”

“没有。她就是属于很可爱那种。”

“你们现在关系怎么样?”我画得很慢,没有办法让自己快起来。更何况,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干扰着我。我只有一遍又一遍地停下来,重新集中精神。

“分手了。”他说:“一毕业就分手了。她也考得不好,不过她家很有钱,会帮她找门路。我们约定好了的,毕业之后就分手,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了。填志愿那一天,我去学校见到她了,也没打招呼。只有一次她发短信来,问我这么样,我说还好,就再也没聊。”

“你觉得你爱她吗?”

“应该是爱她的吧。”他想了想说。

“你有伤心吗?”

“开始有一点,现在没感觉了。”他说:“这个还是不要让我爸知道吧。”

我答应他,心里却很感谢他对我如此坦诚。他原本就是不羁的少年,对什么都感觉无关痛痒,可有可无。他对待感情,却也是这样冷酷、淡然。我猜想他再长大一点之后,会成为一个祸害分子,感情祸害分子。当然,现在的他还无法自知。

一道闪电来得突然,照亮漆黑的夜空。隐没在黑夜里的遥远雪山趁机露出寒白的脸庞。几秒钟后,雷声呼啸而过,像巨大的车轮滚过这片辽远的高原。我当然没有忘记小家伙的父亲还在回来的路上。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我一直暗暗地揪着心。现在,我只希望快点结束这幅对小家伙来说意义非凡的画作。因为有那么一瞬间,我居然觉得今晚有一些荒诞。而且,为什么我不能是一名摄影师。这样,或许只需要几秒钟。

但是,不,小家伙要的并不是这个。

?

小家伙穿好衣服时,电话铃就响了起来。在这座边疆小城,固定电话永远比手机来得方便踏实。

是小家伙的父亲。除了他,还会是谁?!

他的父亲在电话里说来不了了。车子在半山腰就抛锚了,山上已经开始下大雨。他们好不容易赶在下雨之前到达了山脚下的营地。那里是一个塔吉克族小镇,邮局里有固定电话,才打了电话来报平安。他们在农户家里落脚,随时都在提高警惕,恐怕会有泥石流和山洪。今晚,注定是回不来了。最近几年气候变化反常,对冰川影响很大,这也是他研究冰川的内容之一。

我把电话给了小家伙。

他有些不情愿地接了。

“爸爸。”

“儿子,爸爸今晚实在是不能赶来为你过生日,你要原谅爸爸,等天晴了,我再回来为你庆祝……”他父亲的声音很大,从电话里飘出来,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很清晰。

“好的。”他说:“你在那边要注意安全。”

那边还要说什么,可是信号突然变得好差,直到响起嘟嘟声。小家伙看上去有些不高兴,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告诉他父亲要来的事,还是他面对父亲,本身就没有好生气。在我的印象中,他跟父亲的关系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僵硬,在我还没走进他们父子的生活之前,他对父亲是怀有很大的感恩的。我记得小家伙对我说过,他非常体谅父亲在外面工作的辛苦,他也并不在乎父亲常年把他放在寄宿制学校生活。他认为这只是一种生活方式。长久以来的学校生活并没有把他造就成一个孤僻而极端的人。相反,他克服了绝大多数少年很少能逾越的名叫孤独的高墙。他是健康的。

所以,问题应该出在我的身上。因为我的缘故,他和父亲的关系急剧恶化。他对父亲的态度变得恶劣,甚至到了厌恶的程度,远离父亲,不愿多说一句话。而他的父亲,把这一切看做是他青春期的叛逆,而默默地原谅他,包容他。小家伙平日在学校寄宿,周末就回家跟我学画。一天,他在画完我教给他的画作之后,突然很端正地站立在我面前,表情严肃地对我说:“我不要你和我爸爸在一起。”我当时一惊,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说:“对不起。”想不到,他却在我面前突然抽泣起来,是的,他哭了,哭得很隐忍。我猜想,他应该不喜欢我。不愿意我成为他的后妈。果然,他还是无法接受我在他父亲身边的存在。

小家伙挂了电话。点了一支烟,沉默着将它抽完。良久,他才说话:“真好,今晚终于完全属于我们了。”

“生日快乐。小家伙。”我不再叫他的名字。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长大了。我明天就去爸爸那儿,我好想像爸爸那样,站在雪山顶上,对着浩瀚的银河呼喊。”小家伙真是一个懂得浪漫的人。

“你能这样想真好。”我不知道在刚刚那一刻,小家伙到底想到了什么,才让他如此释然。是他走过的这一程路途?或者是他早已做好了这一个决定?

还是因为就是这一天,让他真的长大了。

?

“你不是说要教我鹰舞吗?”他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又露出少年毫无忧愁的表情。“不如,现在就开始吧。”

我也来了兴致,找出刻录的碟子,放了塔吉克族的经典歌曲《古丽碧塔》。我最喜欢这支歌。前段时间我录了视频传给了小家伙。他声称一定会在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学会里面的舞蹈。现在看来,他有点说大话了。塔吉克族的鹰舞看似简单,但是想要将鹰的动作做到惟妙惟肖,却是很困难的。这两年来,我为了寻找绘画素材,走访了各处塔吉克族村庄,和他们一起吃住,一起歌舞,教教小家伙当然是绰绰有余。小家伙学得不亦乐乎,跟着歌曲踩着拍子。他的乐感很好,肢体动作也很协调。我又放了一首《巴拿马克》,他玩得很嗨,不再规矩地学跳舞,而是胡乱地跳着,一边跟着曲子唱起来。他学塔吉克族语的歌曲,舌头明显转不过来,脸憋得通红,样子好笑极了。看来,他是真醉了。可是在我眼里,此刻的他就像一个可爱的,毫无忧愁的,真正的塔吉克族少年。

玩累了,我们又一起趴在窗台抽烟。

他感到热,脱了外套,还意犹未尽,说;“要是时间能够永远停在今天就好了。”

“嗯。”

“嗯,我终于可以对你说,我爱你了。”

在我的心底深处,有一座雪峰。它正在迅速地融化。很突然地,我放弃了我所有的思想,我的矜持,不由自主地从后面环抱住小家伙。隔着T恤,我也能感觉到他的体温。他的身体像每一个发育中的少年那样火一般灼热。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我轻轻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他的身体因此而微微一颤,然后僵硬在原地。随即,我仿佛听到了他的隐忍的抽泣声。

那年,他在哭泣之后对我说:“我不要你和我爸爸在一起,我要我们在一起。”

窗外,所有的灯火都熄灭了。远处的冰川在黑暗中隐匿了踪影。八月的雨水突然倾盆而下,喧嚣的大雨顿时包裹住我们,淹没了这座名叫塔什库尔干的小城。

这都是过去的事情。

大夏国,安邧郡柳城附近的青河边,一名身穿破旧的灰色布袍,身材瘦小的少年正挽起衣袖裤角,拿起身旁的木制鱼叉,晃晃悠悠地向河里淌去。

少年名叫叶寒,相貌普通,约十三四岁,此时他已经看中了一条正向前方游去的大青鱼,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拿起鱼竿悬在空中,正对准大青鱼的前方,手法极为娴熟,速度迅猛,“砰”的一声,水面溅起了浪花,鱼叉抽出时却空空如也。

少年神色平静,显然是在预料之中,拭去脸上的水滴,随即又寻找新的目标,又是一条大青鱼游过,“砰!”依旧没有鱼。

青河里的鱼越来越少了,碰到的机会也不多了,都是周围的像陆凡这样的贫苦孩子,为了填饱肚子,天天捕的缘故。

几次都徒劳无获,叶寒只好选择水深一点的地方寻找,“砰!”鱼叉上终于不是空无一物,而是带着一条贯穿鱼身的大青鱼,陆凡欣喜抱着这条起码七八斤的大青鱼快速向岸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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